五、
回到宫里,我怕他食言,日日徘徊在御书房窗前,看着他日复一日苍白的脸,掐着手指头算着他的死期。
今日我同往常一样,用了膳食照旧去消化食,却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八岁的思安已经长得比同龄人还要高壮,他有模有样地走过来,对着我施礼:“母后,朕想请假出宫去看看摄政王,他这几日不舒服。”
我佯装不满地问:“学业都完成了吗?”
“回母后的话,完成了!”
“太傅留的问题都明白了吗?”
“回母后的话,都明白了!”
我还想再难为他几句,却发现自己词穷了,没有了再阻止他的理由。
思安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直接问道:“母后,要不您也出宫走走,摄政王府满院子的桃林,现在正是桃花盛开之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美不胜收!”
我正犹豫着就被思安拉着手上了车,轻车从简宛如探亲归来的女主人,门虚掩着,不待下人通报,我们推门而入。
摄政王府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一世和上一世唯一不同的是满院的桃林,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变化。
亏得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为他那天抱着我在井里贴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我以为他也是重生的!
细想,怎么可能?
他才是最后的大赢家,权利在握,美人在怀,他怎么舍得死?
思安早就松开我的手去找摄政王了,奇怪,这么大的王府却没有看到一个下人,只留下我一个人,顺着记忆中的小路一直走,走到每一处都是我嫁入静王府婚后的记忆。
大婚第二天,我想家,想念边疆的生活。他专门拆了一个院子,为我建了异域风情的房子,还有将番邦的那群火夫全接进了王府,为我单独做我喜欢吃的东西。
大婚第十天,我不习惯宫里和王府的礼仪,他就骋了老嬷嬷为我讲课,天天陪着我上礼仪课。
我抚摸着桌子上的伤痕,记得当时就是他为了给我做示范,自己被他长手长脚无处安放的仪态逗得狂笑不已时砸了桌子留下的。
大婚第三个月,父兄遭到陷害,风家已无人收尸,是他亲自带着家仆和近侍扛着棺材收敛送殡安葬的。
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安放了风家所有人的牌位。
院落题名,忠烈祠。
院子还在,就连院门都是一样的,但我却不敢抬头。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世不一样了,我已经将父兄还有凤氏九族保下来了。
直到我终于鼓起勇气,却发现上面空空如也,我才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顺着小路我继续向前走,那是我的养殖基地,也是我最宝贝的地方,因为我的蔚蓝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我推开点翠坊,看着我和他亲手埋葬的老翠鸟们,还有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不禁悲从心生。
我从来不曾伤害过他们,除了蔚蓝。
我已研究出用洋布或是鹅毛代替翠羽,效果甚好。
如果再给我一段时间,我相信,我一定可以以假乱真,不会枉了蔚蓝的性命。
但是真相来得那样快,我再没有了耐心。
我要报仇。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风家九族就这样枉死。
但当我提着大刀要冲出去时,一向对我温柔体贴的静王突然变脸,他拉着我的手,吼我,不让我去。
他双眼通红地质问我:“你提着刀去把人杀了,你自己怎么办?
你如果死了,我怎么办?
你给我一年的时间,我的计划顺利进行的话,必给你报血海深仇。
到时我将全天下最尊贵的位置给你坐,那时你不但为风氏沉冤昭血,再灭张相的九族也不迟。”
我当时不想听他用这样的借口来敷衍我,我只想手起刀落,痛痛快快地杀个干净。
却不想被他死死地抓住手腕。
我头脑一热,怕他抓我回去,咬上他的手腕,看着旁边有一个小门想挣脱逃离,却不想拉扯中不小心掉进了井里,丢了性命。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王府里这些都是我婚后置办的。
可那些都是前世的事情,这世,我可是重生在我没有嫁给静王之前,他未求赐婚之时。
所以,难道.....
想到这里,我飞快地向主屋跑过去,想找他问清楚,却听前面隐隐传来带着哭腔的说话声音,是思安。
“五叔,您可一定要撑到见我父亲最后一面。”
“思安,我撑不到了,我这辈子活得太累了。
但好在上辈子承诺她的事,这辈子办到了!
思安,你要好好待她,她上辈子太苦了!”
“放心吧五叔,她就是我亲娘,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满足你!”
“没有了,只要她还活着, 我就满足了!”
我脑袋“嗡”地一声,我重生了,静王爷也重生了,思安居然不是皇帝的亲儿子?
那他的父亲是谁?
我一脚踹开大门,指着他的鼻子吼道:“静王爷,今天你要是不告诉我思安的父亲是谁,你就是走到阎王殿,我也得把你拉回来。”
静王笑了笑,一把拉上我的手指:“我说,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
对你,我知无不言。”
我却一把捂上他的嘴,其实我心里知道,这只是我给自己找个救他的理由而已。
我拼了命地用刀划开自己的手腕,想用自己的血救他。
因为使毒者必使自己百毒不侵,才能出奇致胜,一招制敌。
而我已百毒不侵。
他拼命地抢下刀,将我困在他的怀里,额头抵着我的,轻喃:“傻瓜,你不恨我了吗?舍不得我死了?”
我拼命地摇头,紧咬着嘴唇,使劲全力,咬破了唇猛地亲上他的唇。
他终于喝下了我的血,他终于可以不用死了!
我终于不用再为我的一错再错而惶惶不可终日。
看着他渐渐恢复了血色的面孔,我突然清醒,心头一酸,嘴巴先于大脑张口就问:“说,你前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后来到底又娶了多少妃妾?”
我听着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突然觉得自己和皇帝后宫的那些女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为了一个男人伤神,我看不起我自己。
我倔强地转身就走,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看在前世,他为风家九族入葬的份上,原谅他了!
但我们却永远不能在一起,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与其让对方忌惮着,还不如自动退出。
我潇洒地转身,不理思安的父亲到底是谁?
也不理前世他到底娶了多少媳妇?
不理他在我背后不停的呼唤我的名字!
这世,我只想回到边缰,驰骋草原,放飞自我!
放下,也许才是解决我们之间所有问题的最好办法!
番外:
一年之计在于春,转眼风家寨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田耕节。
我骑着马到处寻找我爹,风家寨的寨主来主持仪式,却见我兄长带着一群武夫迎面走来。
我叼着狗尾巴草像看西洋景一样的看着这些男人,他们平时打着赤膊,冷不丁地穿上衣服,还真分不出来谁是谁了!
看着我立在路边看着他们,一个个大老爷们居然还红了脸,我合计着,他们一定是穿上新衣服,特别的不自在。
但今天日子特别,打扮隆重点也是应该的。
为了让他们挺起胸膛,更自信一些,我特意捡了脑子中仅剩的几个词送给他们。
“不错啊,这衣服一穿上,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明天再娶个媳妇回家,后年就能抱上一个胖娃娃了!”
我兄长抚额,瞪我,见我不明所以,还想继续说些虎狼之词,他忙吼道:“风木兰,你给我闭嘴,这些话应该从姑娘家嘴里说出来吗?”
我送给兄长一个白眼,回怼:“我早就不拿自己当姑娘了!”
说完,不管别人的窘态,自己先笑了出来。
兄长见我要走,忙拉住我的缰绳:“今天爹吩咐我了,叫我一定要看住你,仪式结束之后,还有你的一场比武相亲大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给嫁出去!”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心想,年年如此,年年最后得胜的小子也打不过我,何必呢!
我百无聊赖地跟在我哥的身后,哈欠连天地看着爹慷慨激昂地说着祈祷词,我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哥气急败坏地推醒我:“木兰,该你上场了,今天你能不能手下留情,输一局?”
“输一局就是输了一生,你说就我这脾气,我能干吗?”我张牙五舞地上台,待看清来人时,还以为眼花了。
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就见他穿着那件我最喜欢的衣袍站在台上,抱拳对着我深施一礼:“姑娘英姿飒爽,小生这厢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