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上这条崎岖的山路,杰森的心中却已没有疑虑和恐惧。
他举着火把走到一棵树旁,从上面摘下一根白色羽毛,拿在手中把玩。
“这是……谁留下的标记吗?”瓦图图问道。
“是我。”杰森说道。
“那么说,你在这里一定留下过故事,”瓦图图说,“就和君士坦丁堡一样。”
“没错,瓦图图。”杰森笑了,“当时的我,简直帅呆了。”
“所以才迷倒了她吗?”瓦图图问。
“嗯?谁?”
“那个金头发的女孩,射箭的那个。”
杰森脸上得意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闷声说道:“哦,闭嘴吧老兄……”
嘴上虽然说着闲话,两人的脚下却丝毫没有放松,高烧不退的彼得洛夫斯基急需救治,而杰森是完全不愿意将他送到教堂的。
“牧师会给你额头上洒圣水,对你念经,拉着你一起唱圣歌、吃圣饼,然后静静看着你死,”杰森说道,“而且还将最终结果解释为上帝的旨意。”
瓦图图显然不愿听杰森诋毁上帝,不过还是没有反驳,过了一阵后又问道:“要是我们真的找到了医生,他会怎么做?”
“医生嘛,那就比较有趣了,他们会把水蛭放在你肚皮上吸血。”杰森说,“以彼得洛夫斯基这个体型,我猜的话,他们会挑那种又肥又壮,饿了一个礼拜的……老水蛭。”
“野蛮人的邪恶巫术!”瓦图图评价道,“你要去寻找的不会也是这种巫师吧?”
“不是。”杰森说道,但随后自己也迟疑了:“应该,不是……吧。”
这条山路对杰森来说已然不算陌生,倒是瓦图图显得颇不习惯,因为这密林丛生的地貌与他的家乡截然不同,直到天亮时,二人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林间的茅草小屋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门外种了更多的鲜花,初生的朝阳透过树林洒在五彩斑斓的草地上,四周回荡着清脆的鸟鸣,一切景象还是那样平静祥和。
杰森的脸上浮现出微笑,他甚至停下了脚步,就在远处看着那幅画面,心情和双腿同时得到放松。
“终于……到了吗?”瓦图图喘着气问道。
“没错。”杰森笑着点头,“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隐者。”
瓦图图打量了一眼前方:“这地方的确有点格调。”
门是虚掩的,杰森暗自祈祷老人可别不在家,推开门后,却和一个陌生人照了个对面。
“你干嘛?”那人长着一个地包天的下巴,脸色苍白,年纪倒是不大,看见杰森二人后明显吓了一跳。
杰森摊开双手表示没带武器,然后问道:“我找盖洛德,你知道他在哪吗?”
地包天的眼珠转动了几下,镇静地答道:“盖洛德,嗯,哦,你们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去通知他。”
杰森不疑有他,依言走进屋里,而瓦图图则看着门外说道:“那个人,走得很快。”
杰森环顾四周,突然觉得情况不对。床铺乱糟糟的,炉火已经熄灭很久了,燕麦粥洒在桌上没人收拾,一根板凳倒在地上,而回想刚才那人谈及盖洛德时,也并没称呼其为“导师”或“尊者”。
他腾地从床边跳起来:“快,抓住那个人!”
在林中追赶一个人,这件事既困难又简单,困难在于视线上的遮掩和满地的障碍,简单是因为追踪者不需要隐藏自己的动静,而躲藏者却不然。总之,当他们把那地包天按在一堆枯叶中时,三个人都已经喘不上气了。
杰森一边扇着那人耳光,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看你往哪……呼哧……往哪跑,你再……呼哧……呼哧……给我跑一个试……呼哧……试试啊!”
地包天则拼命捂着自己的脸叫道:“不跑啦……呼哧……我什么都……呼哧……什么都说,别打……呼哧……别打就行!”
“盖洛德在哪?”杰森拎着他的衣领,将他举在半空。因为劳累,他的脸上还真显得有些狰狞,配上那副络腮胡子,吓得地包天哇哇乱叫。
“白溪修道院,白溪,啊,别别,白溪修道院啊!”
“他在那里干什么?”杰森继续吼道,脸几乎已经贴在对方的眼皮上。
“他宣扬的异教把那些僧侣惹恼了,”地包天一股脑地说道,“他们组织了一场宗教审判,要把他的信徒全部烧死!”
“那你又是干什么的?”
“我,我谁也不是……”地包天低声嘟囔着,结果被杰森举得更高了,于是连忙说道:“我就是个拾荒的,既然盖洛德已经要死了,他屋里的东西没准还能卖点小钱……”
“噗通”一声,那人被杰森丢在旁边,于此同时,瓦图图开始动手搜他的衣兜。
“喂喂别,啊哈哈,痒死了……”地包天扭动着身体,同时又不敢过度反抗,“别摸我的胳肢窝,我自己掏还不行吗?”
几件东西被掏了出来,杰森认得果然是盖洛德的物件。他点点头,忽然换上一副和善的笑容搂住对方,一手递过去两枚银币:“你回答得很好,我很满意,呐,这是给你的补偿。”
见到钱财,地包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忙不迭地接过银币,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脸上的惊慌全被灿烂的笑容替代。
“谢……谢谢二位先生。哦对了,我听说水壶洞那边有生意,或许能找到什么值钱的宝贝,我正打算赶往那里,要是二位有兴趣……”
杰森这时已经没有兴趣听他唠叨,他随意挥了挥手,后者便讪讪地退开:“好吧先生,谢谢你们的仁慈,呃,再见……白痴和疯子……”
当然他的最后一句话没让两人听见,而杰森与瓦图图对视着,眉头却不由得皱了起来。
“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呀。”杰森说。
“你之前可没提我们要和教会对着干。”瓦图图说。
“是啊,我也没想到。”杰森叹了口气,“怎么,这会让你畏首畏尾吗?”
“嗯……”瓦图图还真的仔细思考了一下,但随后便笑了起来,“反正有你在前面顶着,而且仔细想想,说不定还会很刺激。”
……
在吕克的营地帐篷里,一场如约而至的“会面”正在进行。
“二位,是时候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了。”作为会面的倡导者,阿贝特·德·库西率先开口,“这一年里,你们的冲突已经导致了十几人的死亡,我对此……很痛心啊!”
在左侧,吕克·派克曼的目光充满诚挚和信任:“阿贝特,作为同样拥有骑士头衔的贵族,我深深理解你对这件事情的担忧。夏比镇是库西堡的领地,虽然你父亲与沙蒂永男爵对这件事情有所争议,但那并不是我应该考虑和妄议的……”
“嘁,罗杰·方丹可不这么想。”琴娜不屑地插上一句。
“但是!”吕克猛然提高了音调,“但是,夏比镇似乎经历了太久的无主阶段,他们藐视任何宣称其统治权的贵族,包括罗杰·方丹爵士,也包括你,阿贝特。”
“哦,你说得我无地自容。”阿贝特叹息道,“有什么建议吗?”
吕克继续说下去:“你知道的,夏比镇的非法武装已经被我俘获,这小丫头找的临时外援——不知道为什么——也放了她鸽子。”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阿贝特说着,偷偷瞟了琴娜一眼。
“没什么可担心的,朋友。”吕克严肃地说道,“战争已经结束了,法王路易英明而智慧,他的国土之中不应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是强盗还是叛逆的农夫,都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阿贝特轻咳一声,转向琴娜柔声说道:“琴娜,你也可以说说。”
琴娜低着头冷静地说道:“要我说,我只是做了本应由你做的事情——保护夏比镇。如果库西堡无法兑现它的誓言,我们的武装将会源源不绝地出现。”
“瞧啊!”吕克高声说道,“作为一名俘虏,她的脾气还真是硬得可以!阿贝特,是时候维护库西堡的威严了,要是你现在还手软,我不介意替你去做,就当是朋友间的帮忙。”
阿贝特看着旁边沉默不语的琴娜,犹豫了半晌后说道:“把她放了,其余的人……你可以尽情审问。”
这回换成吕克叹气了:“唉,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必须同意。小丫头,你应该感谢上帝,这个高贵的男人对你真的很不错。”
“而我却宁愿留在你的营帐里,换取我同伴的自由。”琴娜说。
“琴娜,别闹了!”阿贝特的语气像是情人间的吵嘴。
吕克也笑了起来:“你有什么用?我需要找出杀害罗杰的凶手,从他们二十人身上肯定能套出点什么。尤其是那个马克,罗杰的手套就是在他老丈人家找到的。”
“要是他们有一个人出了事……”琴娜怒视着吕克说道。
“你能怎样?”吕克反唇相讥,“用你的小粉拳锤我胸口吗?”
阿贝特也在旁边拉扯琴娜的胳膊:“走吧,别说了。”
直到离开营地,阿贝特依旧拽着琴娜的胳膊。
“放开我!”琴娜没好气地甩开他。
阿贝特快赶两步拦住姑娘,语重心长地说道:“琴娜,你不能总让我像今天这样捞你,你也看见了,吕克今天已经够给我面子的了,可你再这么闹下去,我的面子也有不管用的一天呐。”
“谁要你帮忙了?”琴娜说,“昨天要不是你阻拦,他已经死在我的箭下了!”
“杀了他只会让事情变得没有回旋余地。”阿贝特耐心地解释着,“你还看不出来么,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琴娜把头偏向另外一边:“你是站在我这边,却不是站在夏比镇一边,否则也不会留下他们任凭吕克拷打……”
阿贝特按住她的肩膀,轻声细语说道:“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出他们。”
琴娜淡淡地看着阿贝特没有说话,阿贝特便急忙继续说下去:“吕克要找的凶手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但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一个答案,一个甘愿背锅的替死鬼。你放心,我绝对能把事情设计得天衣无缝,而且……”
“条件就是要我嫁给你,对吗?”琴娜打断了阿贝特,“所以这是一次政治联姻了?”
不等阿贝特重新组织语言,琴娜便再次推开他的手,开始朝林子里走去。
“你要去哪?夏比镇在这个方向!”阿贝特叫道,琴娜没有回头。
“哦我知道了,你要去找你的那些外援!”阿贝特终于显露出了怒意,“去吧,你去吧!你终究会明白,除了我,你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而当这番话说完后,琴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林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