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诧异地看向弗雷泽,后者嚅嗫着羞红了脸。关于奥利维亚的事情,他对杰森谈起时只是一句带过,并没有谈及夜莺的事情,而且今天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夜莺”这个名字。
托马斯心疼无比,一旁的骑士向他摇头,确认倒地的七名战友这时已经去见了上帝。没有人看到对手用的是什么武器,只能看见死尸的身体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孔,估计是某种涂了毒的尖刺造成的。
他心疼,因为虽然圣殿骑士团有一万人之多,但真正的骑士阶层却只有不到十分之一,而他带来的这三十人已经是君士坦丁堡分部所有的骑士了。一瞬之间折损七人,这对他来说算是毕生最大的耻辱。
看着对面墙边笑嘻嘻的七个刺客,他满腹的怒火顿时燃得不可收拾。这七人都是家仆打扮,有男有女,穿着粗布斗篷,眼睛里看不见一点杀手该有的凌厉光芒,反而浑浑噩噩,像是这个年代所有无知的平民一样迷茫。尤其是他们空着的双手,根本猜不到将凶器藏于何处。
平民杀死贵族,那就是无可饶恕的重罪!托马斯高喊着“杀了他们”,第一个冲向墙边。同样怒不可遏的骑士们哪里甘于落后,纷纷跟随自己的团长杀去。
七个平民嘻嘻笑着交头接耳,似乎压根没把对方的进攻放在眼里。托马斯的剑眼看就要刺进一人的身上,却感觉眼前一花,这一剑仿佛刺进了枕头里,耳边却传来了呼呼的风声。
“神了!”杰森听见彼得洛夫斯基的惊叹,自己心中也是剧震。站在这个角度,他们将那七人的行为看得清清楚楚:
七人在骑士冲到面前时,只是将身上的斗篷抛在了半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精巧的手法,这些斗篷里面灌满了空气,在半空中依旧能短暂地保持一个人的形状,而他们本人则以快得难以置信的速度从旁边溜了出去。
就好像……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残影!
“嘶……啊!”两名骑士捂住了剧痛的手臂,那上面能看见一道血痕。他们惶恐地看向托马斯,随后便软软地瘫了下去。
而另一边,一个刺客却被骑士的盾牌砸中了手臂。这骑士反手一剑挥出,直接斩断了刺客的胳膊,随后抓起那只胳膊展示给托马斯看。只见断臂的手中仍然握着一把细长的三棱刺,上面反射着蓝绿色的光芒。
“刺杀者,犹如在刀尖上跳舞!”托马斯傲然说道,“看吧兄弟们,只要保持警惕,他们不会总是得手的!”
那手臂被斩断的刺客脸色苍白,捂着伤口一言不发。墙头上的黑人对他说道:“你为组织服务得很好,现在,可以休息了。”
断臂者一脸轻松,微笑着挺起了胸膛。身边有人轻轻在他心脏上摸了一下,这人便也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行刑者满是羡慕之色,赴死者始终挂着解脱的微笑。整个过程显然那样自然,就好像呼出一口气,或者眨了一下眼睛那样简单。
生命,在这些人眼中简直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对于托马斯来说,这慷慨赴死的场景比瞬间毒杀自己几个部下更加震撼。他当即收拢身边剩余的骑士,居然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锁紧了防御圈。
黑人从墙上跳了下来,旁若无人地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对帕提里斯说道:“帕提里斯老友,我这里还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说罢他突然闪身冲进家仆的队伍中,从里面揪出来一个精瘦的男人,顺手就甩在了地上。
帕提里斯看了一眼,发现地上那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清洁工,于是皱着眉头问道:“这回又是什么花样?”
“哈!你猜猜刚才那支火箭是谁射出去的?”黑人踢了一脚地上的人说道。
“唔……”帕提里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对这事已经开始见怪不怪了。
一旁的托马斯却更加惊怒难遏,这个卧底是他亲自挑选的,虽然不是骑士阶层,却也是骑士团中一个智勇双全的好手,如今被那黑人随意拉扯而无力反抗,双方实力差距可见一斑。
“夜莺,我看你们是不想在君士坦丁堡混了!”托马斯咬牙说道,“之前因为咱们互不干扰,所以大团长才下令对你们不予理睬。如今看来,哼,你们不日就将被彻底剿灭!”
黑人反唇相讥:“互不干扰?哈!这话跟你们那个混黑帮的狱卒说吧!你可别说,他策反我们部下的手段跟你们骑士团的风格一模一样,刚硬、粗暴、毫无艺术性可言……”
托马斯不说话了,冷冷打量着现场的局势。吉格斯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两人突然一同朝杰森这边看来。
“杰森先生?还记得我吗?”吉格斯朝这边打着招呼。
“不记得了。”杰森有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于是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吉格斯笑了起来,“咱们一起从威尼斯乘坐‘幸运安妮号’来的这里,路上一起经历了许多难忘的冒险不是吗?”
“你大概认错人了。”杰森这时候更确信对方是不怀好意了。
吉格斯指着杰森身后说道:“米娅公主,还有吟游诗人弗雷泽!哈哈我怎么会忘记你们呢?你们三个还齐心协力把半夜掏心的凶手逮了出来,那个张扬的小伙子叫什么来着?卡提诺对吗?”
果然,听到这话后,那黑人猛地转过头来,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杰森,问旁边的奥利维亚:“七号,你不是说那个小白脸是你种下的‘庄稼’吗?”
“对呀。”奥利维亚袅袅婷婷走向弗雷泽,伸出纤纤玉指刮了刮他的鼻子。弗雷泽欲言又止,最后却将女人的手一把拨开,不予理睬。
“你的‘庄稼’可真有能耐,”黑人说,“居然害我的学徒不明不白死在海上。你看人的眼光可越来越差了。”
奥利维亚咯咯笑道:“学徒死了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他赚钱有一手,这就够了。”
吉格斯又说:“杰森先生,这些杀手的做事方式,你今天是第二次见了。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想必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你究竟想说什么?”杰森直接打断了他。
“加入我们,一同驱散这些恶魔吧。”吉格斯说,“骑士团从未亏欠过一个朋友,你将收获一份沉甸甸的、实至名归的……感谢。”
奥图罗焦急地看着杰森的脸,看着他突然扬了扬眉毛,生怕他会说出那句“好啊”,但是杰森只是笑眯眯地说:“你们的争斗关我毛事,我就是来参观酒庄而已。你们还打不打?没热闹看的话,我可就要回家了。”
杰森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就算是拉拢我,也不该你这个低阶骑士出面,你们的托马斯分团长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老子一眼呢!就凭他这个神气劲,老子也不会帮你!
吉格斯还想继续说,黑人却哈哈大笑起来:“连一群走私贩子都能看得出来,平日不可一世的圣殿骑士团已经彻底没了气焰,连惯用的拉拢手段都失去效果了,哈哈哈哈……”
“你他妈够了!”杰森突然一声爆喝,打断了黑人的沾沾自喜,“给你一根竿,你真把自己当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刺杀蒙古使节的就是你们这伙人,害得老子孤零零漂泊了半年,这笔账老子暂时不想跟你们算,不等于将来不会算!”
黑人的脸冷了下来。杰森又转头对米娅笑道:“幸亏有你千里迢迢找到了我,要不我会更加孤单的。”
米娅没好气地横了杰森一眼,说了句“怎么扯到我这里来了”,嘴角却不由得翘了起来。
黑人站立在院子正中,瞪视着杰森的方向一言不发,浑身散发出一股强烈无比的血腥杀气,每个被他眼神扫过的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有那么一刻,奥图罗似乎感觉自己正身处一汪血泊之中,脚下的鲜血没过了膝盖,满天飞舞的都是凄惨哀嚎的怨灵,一只只白骨森森的手掌从那血水里伸出来,想要将自己拉扯进去……
一阵冷风吹过后脊梁,他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哆嗦。再看四周,罗斯人都和自己一样面露恐惧,戈尔斯基和米娅还在硬撑,其他年轻罗斯人已经面色惨白。只有杰森依旧不为所动,笑眯眯地迎着对方的目光,甚至还悠闲地吹起了口哨。
“哼,是个人物。”黑人收敛了目光说道,“不如我们比试比试?”
“好哇。”杰森懒洋洋说道。
“三号,正事还没干完呢!”奥利维亚嗔怪道。
黑人一拍脑门说:“嘿,差点给忘了。托马斯老友,没啥事你们早点回去吧,我就不留你在这吃晚饭了。”
托马斯气极反笑,用长剑拍着盾牌说道:“骑士团盯上的东西,还就没有过拱手让人的先例!”
“那么你们是想全部死在这个庄园里了?”黑人一翻白眼说,“帕提里斯老友,希望你的后院墓地有足够的空间,这些傻大个的尸体可是挺占地方的。”
帕提里斯这时却感觉到,夜莺狠辣的行事手段比圣殿骑士团还要值得防范。他沉声问道:“这么说,你们二位是一定要我手中那件东西不可了?”
托马斯说:“不然你以为呢?”
黑人却柔声说道:“老友,你在说什么呢?我只不过是看不惯骑士团的飞扬跋扈而已。”
帕提里斯淡然一笑:“如今我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羊羔,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在院子里站了这么久,我觉得累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完竟然不理众人,背着手独自朝后院走去。
托马斯眼珠一转,竟然也不追赶,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黑人的反应。他早就在庄园四周安排了盯梢的人,一旦帕提里斯想要从后门溜走,他们就会射出火箭给自己报信。
黑人干笑了一声,说道:“那我们也进去,向主人讨一杯酒喝吧!”
管家泰勒斯当即拦住他说:“先生,请你随我去客厅用膳,主人的确体力不支,等他休息一会再来招待先生。哦对了,不知先生能否给个地址,我们过几天就将一百桶好酒送到府上,答谢先生出手相助的恩情。”
杰森在一旁嘿嘿笑了起来。帕提里斯主仆实在是太厉害了,身为最劣势的一方,却用一招简简单单的“以退为进”化解了自身的危机。夜莺看似强横,却是以帮助主人抵抗骑士团为理由出现的。如今主人已经离去,他若要硬闯的话,反而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黑人果然只是打了个哈哈说道:“不用,酒我们回头自己来取。客厅也不用去了,就在这里休息吧!”
泰勒斯微微一笑:“那就请便了。”
夜莺众人靠着一侧院墙坐了下来,六名刺客一言不发围在黑人身边,垂手而立。
骑士们则站在他们对面,收拾起死去战友的尸体。第二次被刺客击中的两名骑士居然还没有死,仍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托马斯跪在他们身边,低声念着圣经中的祷辞。
泰勒斯挥手吩咐道:“拿酒出来款待客人。”一群家仆纷纷离去,不久之后就抱了几大壶美酒出来,连不久前还是敌人的圣殿骑士也有一份。拜占庭士兵收剑入鞘,将死伤的战友抬回后院。
夜莺和骑士团都没有去碰酒壶,杰森这边却早已嘻嘻哈哈地喝了起来,浑没把一切放在心上。奥利维亚走到他们之间,在弗雷泽的对面坐了下来。
弗雷泽故意不去看她,扭头跟旁人说道:“米哈伊尔,这酒新鲜,多喝点。奥图罗,你说的果然没错,酒庄保鲜的技术确有一套!”
“我知道你三天两头就来我家门口转悠。”奥利维亚柔柔地说道,表情庄重自然,没有一丝往日的轻佻妩媚。
弗雷泽“嗯”了一声,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一些,却不搭腔。
“佛卡斯兄弟和塞斯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处理得很好。”奥利维亚又说。
弗雷泽涩声说道:“是啊,我只是你种下的‘庄稼’,现在是不是该收获了?”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大袋银币丢在女人面前,说:“这是酒馆整个冬天的利润,拿去吧。下个季度之前别来找我!”
奥利维亚看也不看那袋钱,平静地说:“庄稼只是我们一个惯用的称呼,没有别的意思。”
彼得洛夫斯基忍不住插话道:“喂女人,你那酒馆多少钱?我们出两倍价钱买过来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