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迷雾笼罩着山谷。
朵哈走出旅店大门,把一盆脏水倒在地上,回头时,迎上了那个矮胖老板意味深长的目光。
朵哈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自己是当地居民口中的“异教徒”,无论是自己的肤色还是服饰都和这个落后的小镇格格不入。然而,同样受到这种目光审视的还有楼上的一众罗斯人和唐人,想到这里,朵哈心中的被排挤感就减轻了许多。
这里与她的波斯老家比起来,社会宽容度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在老家,异教徒只需多缴纳一份赋税,就能享受和穆斯林同样的公民权利。
……当然那也是蒙古人到来之前的事情了,至于现在,每个人都是蒙古人的奴隶。
除了异样的目光外,还有一件事情更值得朵哈担心,这也是她大半夜端着水盆的原因:
瓦西里刚刚苏醒,彼得洛夫斯基却又发烧病倒了。
从他们中午抵达直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访客出现,仿佛自己一行只是途经的陌客而已。这对她而言倒是没有区别,但杰森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
朵哈知道,自己这边杀了他们一个民兵,还让好多人都挂了彩,对方这时肯定正在别扭呢。不过在她看来,这恰恰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在被伏击的情况下还能打成这样,我们的男人真是厉害……
低头绕过旅店老板,朵哈快步走上二楼,推门进入彼得洛夫斯基的房间。许多人围在床边,这让屋里的空气浑浊而憋闷。戈尔斯基坐在床头,正用一团湿毛巾给儿子擦拭额头,其他人则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着,紧张的气氛一眼可知。
朵哈知道,在隔壁的房间里,瓦西里的床榻边一定也是类似的景象。
“真是憋屈……”有人抱怨道,“奔波了几个月,难道就为了在这么个破地方受气……”
人群安静了一阵儿,但却没人反驳,包括一旁的杰森也在沉默。这一刻,朵哈替他感到难过。
“弗雷泽回来了!”突然有人说道。紧随这句话出现的,是门口那张疲惫又不忿的脸。
杰森快步上前拉住老友,口中说道:“你总算回来了,事情怎么样?”
弗雷泽叹着气说道:“他们说这周围方圆几百里,没有任何医生……我叔叔断了腿都只能在家静养……”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戈尔斯基看着儿子,看着他紧闭双眼说着胡话,焦急的心情溢于言表。
单清棠突然站了出来:“诸位,其实呢,贫道对医术也是有所涉猎的,要是你们信得过我……”
话还没说完,戈尔斯基一把抓住老单的胳膊说道:“信得过,信得过,单先生是个全才,我们是有目共睹的。我儿子的病情,您要我怎么配合的,尽管开口就是!”
单清棠点头沉吟道:“我们东方医术,是要靠草木的生克阴阳来配的,而这片土地的植物与我家乡截然不同……”
众人秉住了呼吸,都在等待老单的下文。
“唉!也罢!”只见老单一拍大腿,目光中露出难得一见的决绝之色,“今天就让贫道效法一次神农大帝,也来个遍尝百草好了!”
“草药,草药……”杰森突然说道,“等等,我知道该找谁了!”
老单问:“怎么,杰森,你知道有人认得此地的草药吗?”
“没错。”杰森站起来,“瓦图图,跟我走。老单,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行,帮手随便你选。诸位,弗雷泽是除我以外唯一熟悉此地的人,要是有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尽管听他的。”
众人纷纷行动,朵哈也开始忙碌起来。临走前,杰森突然叫住了她:“朵哈。”
“嗯?”她抬起头。
“总是让你干这干那的,真是……抱歉了。”杰森说。
“没事。”朵哈笑了一下,然后低头继续收拾起来。
“对了,其他人没事的就先回屋去吧,我隐约觉得……更多的新鲜空气,也许对病情有所帮助。戈尔斯基,打开窗户,反正外面也很暖和。”她听见杰森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自己这个团队,或者说大家庭,永远都有这么多聪明的想法,更让人宽心的是,他们还总是争先恐后地援助旁人。想到这里,朵哈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全都不值一提。
我们是被真主眷顾的孩子,没有什么能打垮我们。
夜色如此浓郁,直让人不禁怀疑光明是否真的存在过。在山林中的洞穴里,一场屠杀已经接近尾声。
跛子从土里抬起头来,伸手抹去眼皮上的泥浆,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一幅犹如地狱般的惨烈景象:他认识的所有人,正被挨个钉在尖木桩上。
他们并没有死,当木桩插进他们的肛门时,嚎叫声几乎震破了跛子的耳膜。火焰从后面燃起,照亮了洞穴的一切,却让那一根根“人串”成了光亮中唯一的影子,扭曲、狰狞、可怖。
有人从跛子的身边被拖走,尖锐的叫声吓了跛子一跳:“别,别,不要!饶了我吧,我什么都肯干!啊啊啊!”
脑袋里嗡嗡地响,严重拖慢了跛子的反应速度,直到那人的惨叫声最终停止,他才认出那是自己的好朋友,爱玩骰子的托尼。
而拖走托尼的那个人,则再次转过身来,朝着自己狞笑道:“别急,我先休息会,马上就轮到你了。”
那是一个魁梧壮硕的男人,光头,胳膊上的肌肉比跛子的大腿还要粗。尤其令人映像深刻的,是他眼皮上那一道肉皮翻起的伤疤。
“为什么……”跛子刚才那一跤摔到了肚皮,让他连说话都变得困难。
对面的男人看着“人串”,脸上挂着享受的笑容,歪头用闲聊一般的语气对跛子说道:“为什么?嘿嘿,因为你们跟错了人呗!”
“而且,”那人似乎已经休息够了,开始朝跛子这边走,“我也痛恨有人住在我的洞里……”
与此同时,在夏比镇唯一的石制建筑中,一群人正在客厅里围坐一圈,表情严肃而紧张。
“所以,咱们是要摊牌了吗?”老卡斯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他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但整条胳膊仍旧会不时地颤抖几下。
“不算。”琴娜坐在烛光聚集的位置,这让她看上去像一位女王,“这是彻底摊牌前的最后一次博弈。”
“今天才和他们打了一场,估计他们早已加强了戒备。”有人迟疑地说道。
琴娜摇头:“恰恰相反。吕克就是阿贝特的一枚棋子,如今库西堡表态要居中调停,他们一定会放松警惕,这就是我的计划。”
质疑者还在犹豫,马克抢着说道:“今天上午你们或许没有观察,我却注意到了,当阿贝特出现的时候,吕克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而当谈起调停的话题时,他也是止不住地点头。吕克信任阿贝特,甚至可以说是信服,我觉得琴娜的想法行得通。”
“但是……你们确定不需要找杰森谈谈?”这回说话的是艾吉。也许是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他连忙补充一句:“我是说,呃,他肯定会站在咱们这边的对吧?上午他就表示过援手的意思了。”
马克看了琴娜一眼,欲言又止。更多的人则只是沉默,老卡斯捂住了自己的胳膊。
琴娜淡淡说道:“请他出手并不是不可以,但我们没有时间向他解释这里的情况了。而且比起他身边的陌生面孔,还是哈夫曼的伙伴更值得信任一些。”
琴娜的目光看向一人,那正是上午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这人正在埋头啃着一只烧鸡,听见琴娜说话,抬头嘿嘿笑了两声。
“还有什么疑问吗?”琴娜环视一圈说道,“没有的话,回去准备吧。”
众人逐渐离去,纷乱的脚步声消失在大门之外,琴娜则对着蜡烛陷入了沉思。直到吧唧嘴的声音将她唤醒,她才蓦然发现,哈夫曼并没有随着别人离开。
“哈夫曼,你还有什么事吗?”琴娜问道。
“嗝……当然有啊。”哈夫曼抛开最后一根鸡骨头,然后在衣服上蹭着油腻的手,“我觉得是时候兑现咱们的合约了。”
琴娜皱眉道:“食物和酒?我已经让西蒙着手准备了,两三天后就可以送去给你兄弟。”
“不,我说的是另一个。”哈夫曼笑道,“共度春宵的那个……”
琴娜急忙回头看向父亲的卧室,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不是现在,也不是这里!”
“为什么呢?”哈夫曼的笑意更浓了,“你家老头子已经睡了,而你可以把头蒙在枕头下面,这样就不会发出声音……反正我们天不亮就要出发,他不会知道的。”
“不行!”琴娜柳眉倒竖,“这件事情必须在明天事成之后!”
“我可等不了。”哈夫曼毫不退让,“明天很多人都会死,其中也许就包括我。”
琴娜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温声说道:“哈夫曼先生,我并不希望你死,所以……你需要节省体力来面对明天的战斗,不是吗?”
“哈,我的小姐,你可真是巧舌如簧呐。”哈夫曼说,“至少,你可以给我一点甜头吧?”
犹豫片刻后,琴娜从座位上款款站起,走到哈夫曼面前,伸出纤手抚摸起他油腻的头发,最后轻轻坐在了他的腿上。
“哦,耶……这才是我的好姑娘……”
哈夫曼陶醉地呢喃着,一只手掌急不可耐地伸进姑娘的裙底。
真是划算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