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业当年踩到敌军埋地下的地雷时,都没有这么紧张。
林望舒头顶的碎发随着大巴车的颠簸,一下又一下的挠在他下巴上。
鼻尖还传来淡淡的皂角香。
周承业喉头动了动,浑身绷紧,硬的像块钢板。
旁边的林望舒靠得不舒服,一巴掌拍在他的腿上,语气嗔怪:“你放软和点,硌着我了!”
周承业没说话。
过了好几秒才“嗯”了一声,努力将身子放软,耳尖红得能滴血。
大巴车颠簸了快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里,林望舒硬是一句话都没说。甚至除了喝水,连嘴都没张开过。
好不容易车终于停了。
林望舒第一个冲下车,单手扶着一旁的树干,“呕”的一声又吐了。
以前在京市的时候,她偶尔也坐过公交车。
京市的路平,公交车走得稳,既不用爬坡上坎,也不会反复启停。
可这大巴车不一样。
不仅一路颠得人坐不住,车厢里还飘着汽油味、脚臭和牲畜味,混杂在一起格外刺鼻。
林望舒第一次感受晕车的滋味。
她扶着树干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小脸惨白。
在她后面下来的大娘见状,“哎哟”一声,赶忙过去帮她拍背:“小同志,你没事吧?”
大娘给林望舒拍背的时候,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鸡。
那只鸡也不知道在袋子里装了多久。
林望舒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抬头,鸡屎味直冲脑门。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呕”的一声,撑着树干又吐了。
最后还是周承业从车上取完行李,走过来不着痕迹的用身子将大娘跟林望舒隔开。
周承业朝大娘道:“谢谢大娘,我来照顾就行了。”
大娘“诶”了一声,热心肠道:“那行,我先走了。”
“我看你媳妇吐成那样,怕是有了,你可得小心照顾着点!”
周承业点了点头,让大娘先走。
自己站在林望舒身旁,一边给她递水,一边给她递帕子顺背。
等林望舒终于顺过气后。
她伸手擦了下眼角的生理性眼泪,朝周承业道:“咱们快到陈家村了吧?”
“快了。”周承业点头。
林望舒一口气还没松完。
周承业又道:“坐一小时拖拉机,再走个半个小时,就能到了。”
林望舒双腿一软,赶忙拽住周承业的手,这才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们下车的位置属于镇上。
从镇上去乡里没有别的交通方式,要么走路,要么坐拖拉机。
拖拉机一毛钱一个人。
周承业交了钱,先把行李放车上,然后又拉着林望舒上了车。
开拖拉机的师傅看到两人扛着大包小包,脸色有点黑。
他嘟囔了一句:“也就是这趟人少,要人多,你们这行李也得付一个人的钱!”
周承业闻言,眉头皱了下,正要开口。
林望舒按住他的手,冲拖拉机师傅咧嘴露出一个笑:“那我们运气还挺好,碰上人少,不用给钱!”
拖拉机师傅一噎。
胡乱的“嗯”了一声,不想再跟林望舒他们搭话,转头继续开拖拉机。
亏他看这两口子,女的一身城里人打扮,男的更是穿着军装,一副不差钱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连一毛钱都不肯给,忒抠了!
等拖拉机师傅将头转过去后。
周承业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向林望舒。
林望舒眉头上挑,有些得意。
周承业见状没忍住,嘴角也跟着扬了上去。
刚才在大巴车上的时候,林望舒因为晕车,整个人蔫了吧唧的,一直靠在周承业的肩膀上。
现在拖拉机四面透风。
林望舒不仅不晕车了,听着拖拉机轰隆隆的声音,东看看西看看甚至还觉得有些新鲜。
倒是周承业。
中途朝坐得离自己远远的林望舒看了好几眼,觉得肩膀空荡荡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拖拉机还没离开镇上的时候。
林望舒让周承业帮她拧开水壶,喝了口水,笑眯眯朝周承业道:“这拖拉机比大巴车好,不会晕车!”
她话音刚说完,拖拉机就拐进了坑洼的乡道。
引擎的轰鸣陡然变闷,车斗开始剧烈颠簸,比之前的大巴车还要晃得厉害。
林望舒只觉得身子不受控制,被一下下颠得往周承业身边靠。
周围瞬间扬起一圈尘土,呛得林望舒不停咳嗽。赶忙用袖子紧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到了最后,林望舒只觉得自己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
一双眸子里噙着泪,嘴唇轻轻往下撇,要哭不哭的看向周承业。
周承业原本不觉得这有什么。
当兵这么多年,什么苦没吃过?
但当他看到林望舒这副模样后,眉头下意识拧成一团。
将手伸出来,哄孩子似的拍了拍林望舒的后背,有些别扭的安慰:“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原本林望舒的眼泪只是在眼眶里打转。
可周承业这话一出口,她的眼泪 “唰” 地一下就涌了出来,捂着脸呜咽起来。
林望舒哭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抽抽嗒嗒的解释:“我不是哭自己。”
“我就是心疼我爸妈,他们竟然在这么苦的地方下乡。”
“我妈以前最爱逛百货大楼,这里去趟镇上这么折腾,她又是那样的身份,这么长时间,肯定连陈家村都没出过!”
周承业不太明白,不能去镇上算什么吃苦?
要知道大队上活到十多岁都没去过镇上的人,比比皆是。
很多社员要是没什么大事,几年都不会去一趟镇上。
周承业见林望舒好不容易止住泪,眸子还是红彤彤的。
张了张嘴,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他怕林望舒又哭。
干脆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附和:“确实!”
林望舒觉得自己魂都快颠出来的时候,拖拉机总算停了下来。
周承业先扛着行李下了车。
转头见林望舒还坐着不动,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林望舒咬了咬嘴唇,朝周承业伸出手,带着鼻音娇滴滴道:“腿麻了,你扶我。”
周承业:...
他干脆左手穿过林望舒的咯吱窝,跟抱小孩似的,单手将林望舒给抱了下来。
林望舒没想到周承业左手也这么有劲儿。
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周承业,你以后绝对不能打我!”
不然以周承业的手劲儿,她这小身板,绝对撑不住!
周承业听到这话,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肩膀,没吭声。
刚才抱着林望舒下车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两团软乎乎的东西硌了一下。
周承业红着耳根,偷瞄林望舒一眼。
见林望舒好像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事,还在一个劲儿的感叹他力气大后,才悄悄松了口气,不自然的揉了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