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怀念的,夏季的燥热、潮湿的空气,还历历在目。
“回去吧,阿念”
“阿---念。”
顾念安听到却像触了逆鳞般,一个激灵他的眼睛张得很大,瞳孔从内到外震惊。
这个称呼好像彻底唤醒了他沉睡的记忆,或许他过去也被人这么叫过的。
一瞬间,他的眼睛闪过错愕、难过,最后在沉寂中无声了。
顾念安犹豫了片刻说,“好呀,回去吧。”他的声音轻轻,语气温柔,像羽毛一样撩过吴北枫的心弦。
听到回答后,吴北枫单腿跨上车,回头笑着说,“再比一次吧,这次我肯定赢你。”
大概是觉得吴北枫幼稚,顾念安笑了说好。
吴北枫便握紧把手,瞬间蹬车出发。
少年就是这样。
血气方刚又张扬肆意。
他做起事来不管不顾,什么都要得到,什么都想知道。
输了没关系,他知道他可以重头再来。
看着吴北枫满满斗志,顾念安就放慢了脚步,不是放水,是不怕输。
顾念安弯下腰打开电子锁,后背微微露出雪白。
白净的像个瓷器,怕是轻轻一碰都会留下印记吧。
要是力度稍稍重一点,应该会留下又红又青的痕迹,怕是几天都消不下来。
若是抱有这样的心思,顾念安恐怕不会好过了。
“念念。”
!
顾念安的瞳仁瞪大,汗毛都立了起来,鸡皮疙瘩泛上身体。
对方带着特殊语调的磁性男声念着这两个字时有种缠绵的味道,一字一字好似经过对方嗓子眼里细细咀嚼过,在嘴巴里周到的舔过,是他的珍宝、他的一切。
顾念安不敢回头,身子僵硬地站在那里。
动也不是,不动也是。
脑子已经死机,脑子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警告,身子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快逃!
这是个魔鬼。
本能里的惧怕和骨子里的疼痛让顾念安不敢回头,他不敢面对这个人。
他甚至开始以为自己大脑产生了错乱,一定是幻觉,顾念安试图自我安慰。
可内心深处却又反复叫喊着,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声音大得几乎要溢出脑外变成了一句不成调子的呻吟,“是你,”
对方轻轻眨了眨眼睛,细密的睫羽扑闪扑闪地,落了星光的眼睛笑意慢慢眷恋地看着对方。
模糊的记忆在一点点清晰,顾念安终于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却只能看到对方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稍微起身,才看清楚这个比自己高了许多的男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最陌生的熟悉人。
……
他纯黑的软发已经变成了金色张扬地散在四周,少年味尽数褪去只剩沉淀世俗过后的韵味,深眼窝高鼻梁,五官依旧帅气逼人。
不同于以前的少年俊美,现在俊美得像是神话里的太阳神阿波罗,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顾念安踉跄地往后退开,想要张口喊吴北枫,却寻不到他的身影。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快速地逃离这里,逃离这个人,永远地消失,永远地不见面。
顾念安每退一步都会被他更近的逼近一步,来来回回几次了后,顾念安彻底被他的身影包围住了。
此刻他正用温柔的目光透过镜片一寸一厘地亲吻着顾念安的脸庞。
被挤在栏杆处的顾念安的眼睛无处安放,他不敢直视这个人的脸。
太熟悉了……
顾念安清楚知道对方五官的每寸每毫,甚至可以精确到没有误差,他笔下的每一幅画都留下过对方的印记。
知道眼尾处有枚浅红色的小痣,知道被墨发遮盖住的有一条狰狞的疤痕,甚至知道他的胎记是在腰的后面。
可又太陌生了,已经三年没见了。
三年。
不长不短,长是因为细胞的更新速度足以让人变成新的人,短是因为脑子里的记忆还不足以褪去。
怎么办呢,顾念安曾经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也在梦里预演过很多次了。
他总是能做到从容又淡然笑着寒暄,说一句最近还好吗?
此刻,他的背后是深蓝色无边无际的海浪,一圈一圈打到石礁上无止无休。
深蓝的夜,树影摇曳,昏黄路灯亮着。
这样的场景不比梦中差。
顾念安蠕动嘴角,想如梦里淡然又冷静说话。
吐出来的字,却不如所愿。
“你……”
话未说完,顾念安便感受到一股大力捧上他的脸狠狠地吻了上来。
顾念安很想要挣扎推开,但身体被他强硬地压住一点也没法儿动弹,在火热的进攻下只能丢弃铠甲。
这 到 底是怎么回事?这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现实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偏僻的海岸。
可如果是梦的话,为什么又会让他觉得这么的真实,真实到又再度回到了和他在起的日子,和他接吻拥抱的时候。
太混乱了,实在太混乱了。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陷入了一片沼泽般的梦魇里,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这种感觉太怪异了。
顾念安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冰凉的手掌。
时轻时重的感觉。
身体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燥 热 -,难道又要再次沉沦在他的陷阱里吗?
迷迷糊糊之间。
顾念安的上唇被轻舔了一口。
终于解开了他的手。
得到空气的顾念安,软绵绵地靠着栏杆。
“念念,好久不见。”
如魔鬼一般的低语让顾念安无法抬头开口。
他,回来了。
“他人呢?”
远远把顾念安落在身后的吴北枫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骑得很远了。
那抹白色的身影早就没了踪影。
吴北枫拨出了一串号码,但没人接。
是人在路上来不及腾手接电话吗?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会儿,吴北枫百无聊赖地撑着胳膊发呆。
远处的人一会近一会远,模模糊糊的样子像是蒙上了纱布。
该死,这种感觉又来了。
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像是磨砂的玻璃怎么擦都擦不掉表面的糊感。
一切的事物都在眼里失焦再失焦。
“啊…”吴北枫抱住头慢慢地蹲了下来试图缓解他的症状。
他慢慢地平复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绵长。
但没什么效果,除了不适感减轻了些,对他的症状没有任何的作用。
耳鸣。
眼盲。
看不到尽头的路。
像是要撕裂头皮的刺痛感猛烈地击打着吴北枫的大脑,他混乱的记忆又一次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染黑的花像是地毯铺满了他的脚底,抬起头也只能看见暗无天日的铁栏杆,他像是被宣判了无期徒刑的犯人,永远地关押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
他的朋友向他伸出了手,笑着说,“阿枫,一起玩游戏啊~”
下一秒朋友的脸扭曲再扭曲,变成了高糊抽象马赛克。
他狰狞又疯狂咧着嘴狂笑,“来啊~我们是players啊,我们是同伴啊!”
“快过来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他大步向吴北枫走来,那双细长指节分明的手按着吴北枫的头不轻不重地撞着地。
血流如注。
“滚。”
那是记忆中吴北枫的回答,大脑无法作出反应时本能的抗拒,他不会屈服。
绝不屈服。
朋友血肉模糊的脸飘忽不定,时而飞到他脑袋里狂笑,时而飞到他的记忆里反复重温。
“真恶心。”
“你真该看看自己的样子。”
记忆中“吴北枫”头被人抵着地,在肮胀又泥泞的水坑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鼻青脸肿,灰尘布满,唯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着。
在漆黑的夜里,亮着。
“吴北枫”咧着伤痕的脸笑了,笑得异常大声,响彻在整条巷子,笑容牵动伤口淌出血来。
灰青色脸上从眼角滑过一条血痕,破碎而暴力的美感。
头顶却传来恶心的声音,“你真是个怪物。”
“吴北枫”琥珀色的眼睛很清楚看到地面上的每个微小尘粒。
还有小小蚂蚁拖着东西爬走了,爬得很快一会就离他很远了。
“吴北枫”想着走了就好走了就好,这样便不会伤害无辜了。
下一秒血溅到了它们爬过的路线。
吴北枫闭上了眼。
“啊…”
当吴北枫再次睁眼,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胡乱地发出疯狂的低语,重复的单音节咬得作响,像是精神患者发疯前的预兆。
半跪着吴北枫身子几乎要与大地贴面,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穿过,无一人低头看他,看这个几乎要低到尘埃里的人。
不理会他的痛苦和折磨。
生在绝对科技的时代,人都是这样,冷漠、无情。
所以,吴北枫不怪时代,也不怪其他人。
混乱意识中被突兀的铃声唤醒,吴北枫用发颤的指尖掏出手机按下了通话键,“喂…”
“阿枫,”是顾念安的清冷的少年音。
“我现在有些事,你先回去吧。”他说话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磕磕巴巴不太流畅。
由于吴北枫现在自己的状态也称不上好,如果他是平日正常的情况下,一定会察觉到顾念安的不对劲。
吴北枫勉强开口,“好,注意安全,那你早点回来。”
听到顾念安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吴北枫才支着身子起来了。
想要骑车回去估计是不能实现的,走回去也并不是好的选择。
左思右想做了心理建设,吴北枫咬咬牙才决定拦车回去。
他苍白的脸色被风吹得更无血色,青白的肤色,给他的眉眼染上了一丝病态。
萎靡又惹人怜爱。
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不请自来地邀请,吴北枫已经没其他力气靠着墙。
墙后面贴满了小广告,治疗xx、xx绝育等,扒拉下一张,都能被上面露骨的内容弄得脸红耳赤。
吴北枫再次打开手机翻过一堆又一堆的联系号码,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
有在酒吧约过的mc,有偶尔谈过没多长时间的p,还有死缠烂打的前男友。
……
谢虹飞。
他,应该走出来了吧。
毕竟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吴北枫点开删除键,这下算是再见了吧。
当吴北枫抬起头时,对上了一片阴影。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刺眼的远照灯刺激地睁不开眼睛,吴北枫极力想要看清楚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人。
“阿枫。”
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低语。
他吗?
吴北枫被冰冷的手握住拉向了虚空,并被一个人紧紧拽在怀里拥住。
没有熟悉的奶味,只有沉沉、低迷的木香。
“怎么又是你。”吴北枫叹了口气,怎么就是理不清藕断丝连的关系。
在沉默中,吴北枫只能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声。
他不说话,他的眼神却已经开了口。
“阿枫,阿枫。”谢虹飞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的名字,像是梦中的呓语。
不知道在难眠的夜里辗转反侧多少次,无止无休。
明明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可这谢虹飞到底想要做什么。
吴北枫不太客气地问出了心里的话,很意外,他听到了对方低沉的笑。
这个笑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尤其是此刻吴北枫的耳里。
“我要回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吴北枫只能选择离开。
在僵持下来,不仅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也许还会变得更糟糕。
市中心,俊男美女如鱼贯般下车。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头顶上的路芯罩上落了一堆黑压压的小飞虫,过分的炽热和明亮,吸引了在黑暗里角落里的小虫。
它们趴在上面挡住了灯光,地上的树影也没那么明显了。
淡淡斑驳的残影昭示着它的穷途末路。
谢虹飞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一步步把吴北枫逼到了路灯下,单着退抵住他,不给他任何的机会逃离。
又来?
看谢虹飞这个架势,难不成还想搞他一次?
看来今天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吴北枫叹了口气刚抬起头,想要好说歹说给他理理孰轻孰重。
下一秒,他的肩膀就被咬住了。
好疼。
吴北枫嘶了一声,肩膀上的疼痛依旧在继续。
这人是属狗的吗?
谢虹飞咬得深力气又重,像个狗一样不知轻重的啃着。
他觉得单单咬出血还不足够。
恶趣味上头,谢虹飞恶意地舔了舔。
这种滋味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又疼又麻。
伸手推他,推又推不动。
“你知道吗?每一天、每一秒、每一刻,我都在想你。”
谢虹飞缓缓抬起头,茶色的眼睛里是滔天的恶意。
是疯狂、是偏执、是占有。
他歪着头勾起一抹笑,挑起吴北枫额前的碎发,扯到面前轻轻亲了一口。
小心翼翼,如同稀世珍宝一般。
但下一瞬间,吴北枫惨叫出声。
头发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吴北枫咒骂一声,“你疯了吗?谢虹飞,你是不是疯了?”
谢虹飞大方的承认,坦荡的回答,“对,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已经疯得无可救药了。”
“………”
“谢虹飞”
“我们能有以前,但我们再也不能有以后了。”
吴北枫到最后也不太记得他是什么样的语气说出的话,只觉得脸上有一些湿润。
大概是下雨了吧。
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之地,曾经谢虹飞就是唯一的那朵玫瑰。
突然的心怵,吴北枫的心变得好疼好疼,像是千根万根针扎过一般。
吴北枫是真的很喜欢过他的。
一点也不比他少。
吴北枫抬着头看他眼圈微红。
是想过未来的,不知道怎么就散了。
最后想来想去,竟然也搞不清楚究竟什么原因把彼此分开、以至于分得那么远。
然后,突然醒悟,感情原来是这么脆弱的。
经得起风雨,却担不起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