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靠近书房的墙院中栽的一棵枫树在悄无声息中换上了青嫩的新裳,绿意盎然,每一片叶子都透着勃勃生命力,老远望去,就像是一个默默守护的绿巨人。
这是秦清怀孕的第八个月。
随时都有可能发动。
谢策还无师自通学会了裁衣裳,花了几日功夫,用柔软的料子给秦清做了件宽松舒适的裙裳。
每到中午,用了饭,两人就从里屋走到书房,再慢悠悠走回来。
看见那棵枫树,谢策就来气,他跳起来轻轻松松地拽下一根枝条,辣手无情地剥了十几片枫叶下来,在秦清无奈的目光下还幼稚地弹了下枝条尖尖。
“你老是摘它叶子,秋天就算了,这才入春,你给它留点衣裳行不行?”
谢策哼道:“谁让它不会变红的。”
枫树:……?
你在狗叫什么?
秦清不是头一回见自己做错事还倒打一耙的人了,但回.回听见,都忍不住无语。
“明明是你自己买错了。又不是红枫,让它怎么变红?”
还讲不讲道理了?
谢策就是不讲道理。
拍了拍那叠叶子,他说:“晚上再做个枫叶扇子给小崽子。”
刚说完就被秦清轻轻掐了一把,“你再喊,以后看阿遥理不理你。”
阿遥。
是秦清给未出生小姑娘取得小名。
谢策没有任何意见,就是觉得这名儿像男孩儿。
彼时夜深人静,两人坐在床榻上对弈,秦清虽然不厉害,但教谢策绰绰有余。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谢策年纪不大,却是个臭棋篓子。
眼看着不到一刻钟,他就悔了三次棋,秦清是头疼肚子疼,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要不是怕教坏孩子,她真的要打谢策一顿。
谢策盯着秦清下的位置,面露犹豫,似乎又想悔棋了。
秦清脑子一热,抓住他的手,后者不明所以。
“我忽然想了个孩子的小名。”她郑重其事道,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谁料谢策半点不在意,或许此刻在他眼里,孩子不孩子的,还没他下棋来得重要。
秦清已经开始后悔,下棋这种事情,怎么能加赌注呢。
谢策是铁了心想要赢。
“我这个放错位置……”一句话还没说完,秦清语速极快道:“阿遥!”
谢策终于抬起头,“?”
“叫阿遥好不好?”秦清问他。
“听着不像小姑娘的名字。”谢策实事求是,他眯起眼,狐疑地盯着秦清,“是不是季真跟你说了……”
“没有。”秦清忍不住想扶额,“你都问了好多遍了,季先生都没有说是男是女。别去想啦。”
谢策道:“我总觉得他想害我。”
秦清:“……”
你这到底是做了多少亏心事。
谢策撇了撇嘴,又问:“为什么叫阿遥?”
闻言,秦清似回忆起了什么,疏冷的眉眼柔和起来,轻声道: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明亮的烛火下,她眼中情意无处遁行。
雪肤花貌,羞若云霞。
不外如是。
谢策呆呆的,好半晌没说话。
秦清迟疑道:“你……还记得这句诗的意思吗?”
两人一同看书时,秦清曾教过他,当时他们还因为这首诗而在书房缠绵许久。
谢策闹了个红脸,不知是因为被小瞧了而羞恼,还是其他。
“我当然……记得!”
大抵是未来姑娘的名字十分合他心意,每每秦清说“阿遥”,谢策都没什么话说。
“喊顺口了。”谢策低头看了眼秦清的肚子,眼底藏着几分忧虑,嘴上道,“阿遥,小姑娘家家的肚量要大,听见没有?”
秦清:“……”
不知是不是“阿遥”生气了的缘故,秦清忽然肚子一疼,扶着谢策的手臂,整个人几乎站不起来。
“阿策……”她低低地喊了一声。
她要生了。
谢策永远忘不了这一天,看着秦清忍疼的神情,他几乎无法思考,完全凭借本能将人抱起来脚步匆匆回到明镜台,紧接着丹心、玉竹,以及稳婆,包括自半月起就一直住在康王府的季真,一刻钟内大家都赶了过来。
秦清疼的面色发白,汗珠顺着发丝滚落,没入脖颈之间。丹心一边儿给她擦汗,一边儿道:“郡主,马上就好的,您坚持一下。”
话虽如此,可她却是眼眶通红,强忍泪水。
秦清疼的连话都说不出,也听不清季真和稳婆在说什么。
康王、康王妃,秦沅、华安长公主等人都赶来了。
谢策不知何时冲了进来,不顾阻拦,他几乎是软了膝盖直接跪在了秦清身边,哆嗦着唇,面色煞白,几乎能和秦清媲美。
“阿宁、阿宁……”他一开口,嗓音喑哑颤抖,还带着一丝明显的哭腔。
秦清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谢策依旧在。
“……”
秦清张了张嘴,想让他出去,但不知为何,好不容易出声,第一句话便是——
“谢策,你哭的好丑啊。”
谢策哭了。
那张秾丽张扬的脸淌满了泪水,他见不得秦清受苦受难,更不要说这苦难是因他而起。
如果可以的话,谢策宁愿自己没有子嗣。
或者,他来受这种苦。
“对不起……”他说。
秦清别过脸,听见这话更不想见他,“……你走。”
“我不走,我不走,阿宁,你不能有事……”
“没事!一点儿事都没有!”季真生拉硬拽将谢策拖了出去,“阿宁不想看见你,你识趣点自己麻溜利索地出去,在外边儿等着!”
秦清知道自己这会儿也会好看到哪里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更何况还是在心上人面前。
顾不得去看谢策,更深的疼痛急剧而来。
其实没有很久,大抵是半个时辰,秦清就听见了婴儿嘹亮的哭声,她被喂着喝了几口汤,整个人疼的几乎没了知觉,话也说不出,就想闭上眼睡过去。
稳婆欢天喜地的声音响起来:“一儿一女,龙凤呈祥!好吉兆啊!”
秦清彻底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秦清动了动手指,就感觉到身边有给她喂水,小心翼翼的,她费力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季真有让人给她喂药,那股仿佛要被撕裂的疼痛感已经消失,就仿佛做了一场大汗淋漓的梦,梦醒之后,虽还有些混沌,但已经好了不少。
“谢策……”她低低唤了一声。
边上立马应声,“阿宁,我在、我在。”
秦清还惦记着他哭的样子,恍惚间想起了之前做过的一个梦,两个孩子……哭声……
竟然应验了吗?
“阿宁,你还疼不疼?不生了,我们以后不生了……”他摇着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像是蝴蝶被打湿的翅膀,想死里逃生一般,透着一种脆弱的美丽,“阿宁,我去叫季真过来。”
“不……”她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轻声叹道,“别哭了。”
“没哭。”他还在嘴硬。
丹心走进来,碰了一碗药:“郡主,季先生说您这个时辰会醒过来,特意煎的药。”
丹心应该也是哭过的,说话带着浓浓鼻音,眼睛肿的不像话。
女子生育,本就不易。
丹心没见过旁人生子,只有亲眼目睹,才会真切感受到那种令人揪心又无法帮忙的痛苦。
秦清小口小口喝了药,困意再度袭来,她撑着不肯入睡,抓着谢策的手指,问:“阿遥呢?”
“不知道。”谢策皱眉道:“阿宁,你别管了,再睡一会儿,好好休息。”
因为季真的隐瞒,尽管秦清的肚子比常人大了一些,谢策也没有任何怀疑。
直到几个时辰前,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个孩子被稳婆抱到他面前,喜气洋洋道:“世子,先出来的是哥哥,后面出来的是妹妹,龙凤胎,好吉兆呀!”
谢策听了第一句就开始傻了,行动快于思考,几乎是瞬间,他道:“滚。”
玉竹心道这婆子没眼力见,她们郡主都昏睡过去了,还要在这吵闹,于是将人带出去,外头康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抱孙女。
除了早就知道的华安长公主,其他人都以为秦清怀的是个姑娘。
只有姑娘才会那么乖巧,一点儿也不闹人。
但万万没想到,秦清竟然怀的是双生子!龙凤胎!
康王喜不自禁,眉开眼笑,“秦燃!还是你的功劳啊!”
华安长公主怀第一胎的时候便是双生子,得了两个儿子。到了秦清这,也是双生子,且一男一女,康王觉得此生彻底圆满了。等晚上他就去和阿妍报喜!
华安长公主没搭理这个大老粗,想进去看看女儿,但谢策一赖着不走,跟狼狗守着骨头似的,眼巴巴又藏着凶狠,谁敢靠近一步,就瞬间露出獠牙。
华安长公主想到他掉眼泪的样子就想笑。
秦沅问:“阿姐怎么样了?”
玉竹道:“郡主已经醒了,这会儿除了精力不济,其他都还好。”
季真在一旁道:“放心吧,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这时候丹心出来,请华安长公主和秦沅进去,“郡主知道殿下和二姑娘担心,特意叫奴婢来请二位进去。”
看过才放心。
谢策依旧还守在床榻边,不想听秦清问起阿遥,眼巴巴地催她睡觉。
华安长公主道:“阿策,去瞧瞧孩子吧。”
谢策想也不想,“不去。”
没死就行,其他哪有他媳妇儿重要。
华安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