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沅急匆匆追上了谢策,将人拦在莲池不远处的凉亭。
“秦彻做了什么?”
谢策冷冷地看着她,显然易见,他这会儿心情并不好,饶是明熙帝都不敢触霉头,但秦沅又怎么会怕他呢?
她又问了一遍:“他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和阿姐……有关?”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轻了下去。
心跳忽然加快,这种没有征兆的心慌,令秦沅越发不安。
可她绞尽脑汁,一遍又一遍去搜寻记忆,都回想不起秦清的前世。
前世,在她还未回到盛京,华安长公主就已“病故”,秦衡秦湛接二连三出事,最后一个是秦清。
等秦彻逐渐收网,她也来到盛京,就听闻秦清死在了三皇子府后院的消息。
不知是病死的,还是怎么。
彼时世家猖獗,蛮族冒犯,朝中几乎乱成一片。
谁还有心思关心一个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长宁郡主?
秦沅一直以为,秦清是病死的,毕竟、毕竟她身子骨是那么孱弱,又经受了这么多打击,怎么可能撑得下去?
可现在,谢策却告诉她——
“怕你发现不对劲,怕你心慈手软,怕你与他心生嫌隙,”谢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秦彻让人给阿宁递了消息。”
“迫使她费力挣扎爬起来,穿着单衣,走到大雪中。”
谢策眼底猩红一片,仿佛血与泪交缠一起,透出浓浓的悲怆狠绝。
他轻声道:“她怎么可能走出那院子?”
秦沅唇瓣颤抖,几乎是狼狈地躲开谢策的目光,后退着背脊撞上木柱,生疼一片,眼泪不受控制冒了出来。
她低着头,手指抓着柱子光滑的表面,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急促的呼吸声暴露了主人的内心。
秦清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谢策前后两辈子。
直到秦彻意图用韩云韵挑拨长公主府,令兄妹几人产生矛盾隔阂,他才忽然反应过来。
如云开雾散,抽丝剥茧。
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一切就是秦彻所为,可谢策却有种前所未有的预感。
长公主府仅剩秦清一人,太后娘娘因为明章帝黑白颠倒而误会华安长公主,无法面对事实,逃避似的闭门不出,不问世事;太子与冯青叶自身难保;康王府因帝王之怒被扣上与蛮族勾结的罪名,若非陈郡谢氏赶到,谢康几人怕是早就没命;至于钟如焉等和华安长公主交好之人,都以为至少有太后娘娘在,秦清不会出什么事。
秦清底子差,哪怕什么都不做,恐怕也活不了那个冬天,明章帝和殷白霜他们绝不会将心思花费在秦清身上,那么还会有谁,处心积虑、不留痕迹,又格外迫切地想要秦清快些死去?
只有秦彻!
只有他!
当全天下都知道那个寂寂无名的五皇子与蛮族勾结,皇族中几乎不剩一人时,谢策已经死了。他不肯跟谢氏的人离开盛京,死后亲眼见证秦彻在秦沅在帮助下,如何虐杀明章帝等人。
即便是世家,都被他残酷手段所震慑。
秦沅亲手杀了韩云韵、韩亭等人后,曾问过秦彻,“那个……华安长公主的长女,葬在哪儿?”
秦彻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听到这个问题,兴奋的神情不由僵了一瞬,像是好半天才想起“华安长公主的长女”是谁。
他笑了一下,说:“听说被秦重葬在了承伯侯府祖坟。”
承伯侯府,韩家。
秦沅脸上露出嫌恶,秦彻便问她,是要去看秦清吗?
秦沅自然矢口否认。
长宁郡主平庸普通,向来没什么存在感。除了太后娘娘对她疼爱不已,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她对妹妹韩云韵的爱护纵容。
那种偏爱,足以让当时所有尚在闺阁、与韩云韵年岁相仿的贵女们艳羡。
可那本该都是她的。
秦清将属于她的东西给了别人,那么落得什么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和她有什么关系?
秦沅淡淡道:“随口一问罢了。”
秦彻见她兴致不高,便岔开话题,主动说起其他。
秦沅一向心细如发、观察入微,那时却没注意到秦彻背在身后慢慢收紧的手。
“想起来了吗?”谢策居高临下看着秦沅。
这就是为什么秦清会死在秦沅入京之前的答案。
秦沅靠着柱子慢慢滑坐在地,不知不觉脸上淌满了泪水。
脑海中反复回荡秦彻说过的话。
她用刀子在韩云韵脸上刻字,将那张脸毁得面目全非,用狗链吊着她,逼迫她衣衫褴褛去伺候那些乞丐。
秦彻叹息道:“得亏长宁郡主死的早,否则看见她心爱的妹妹变成这样,只怕肝肠寸断、呕血不止。”
她帮秦彻对付华安长公主旧部,凝聚流寇势力,为蛮族出谋划策,被钟如焉拦下怒斥。
秦彻劝慰道:“我们做自己的事就好,何必管他们?那颍阳许氏的夫人又怎么会在乎你在外头受的苦?华安长公主……他们可从未对你有半分疼爱。”
他和秦沅相识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秦沅内心深处对亲情的那一丝向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秦沅喃喃道,脸上的茫然看着格外可怜。
她甚至还怨过华安长公主识人不清,刚愎自用,她也恨太后娘娘被人欺骗,对秦清放任不管。
可如果……
秦清的死,也有她的原因呢?
她曾经,间接害死了阿姐。
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秦沅吸了吸鼻子,扶着柱子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回走。
——她要回去,亲手杀了秦彻。
若早知如此,从一开始,她就不会顾念前世情分,对他手下留情,让他苟活至今!
明熙帝没想到秦沅去而复返。
秦沅阴冷的目光落在秦彻身上,他竟然还没有死。
明熙帝往外看了看,谢策没有跟来,他面色复杂,还透露着一丝尴尬,看着神情十分可怖的秦沅,语气又客气了几分。
“二姑娘来的正好。”明熙帝指了指地上的秦彻,“方才醒了一回,说了点事……”
事关秦沅,又牵扯到了谢策,明熙帝虽然恼怒,但也束手无策,正要派人去把谢策喊回来,秦沅就来了。
秦沅冷冷道:“他说什么?”
明熙帝轻声道:“他求我留他一命。否则,谢策早知你在余郡,却拖延许久,才给长宁消息的事情,便会叫长宁知道。”
倏然间,秦沅侧目而视,眼神狠戾!
明熙帝忍不住滴汗,真是狡兔三窟,谁也没想到秦彻还留了这一手。
秦清知道罗嬷嬷受谢策指使,引她对韩云韵身世起疑,那是出于好意的算计,于长公主府来说是大恩,更何况谢策还帮忙找到了秦沅,所以不论是华安长公主还是秦清,都没有计较,甚至内心是感激谢策的。
可若是谢策早就找到了秦沅,却一直按耐不动,放任她在余郡受苦,只为了秦清亲眼所见妹妹的悲惨命运呢?
以秦清对秦沅的疼爱愧疚,她会不会怨谢策?
以秦沅的睚眦必报,她会不会怀恨在心?
哪怕现在一家团聚,皆大欢喜,可一旦芥蒂的种子埋下,总有一日会被催发长大。
秦彻……当真是阴祟无比。
“是他的作风。”
诡异的气氛让人不适,明熙帝在想要不要把谢策也喊来,忽然听见秦沅冷笑一声。
她一手抚摸着腰间的兰花香囊,这是秦清给她做的。
兰花象征手足之情。
阿姐说,不论她是什么样,在她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她随时可以做自己。
因为阿姐会一直包容爱护她。
换过来,她也一样。
秦沅抿嘴微笑,目光落在秦彻身上,又慢慢转冷。
他想拿秦清来威胁他们?
可以。
明熙帝让秦沅做决定,还以为她会怒不可遏,一刀结果了秦彻,却没想到她淡淡一笑,轻柔道:“那就如他所愿。”
秦彻想要活着。
那就活着。
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