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窗外的日头直射。
秦沅让开些位置,让秦清也晒晒太阳。
她跪坐在旁,握住秦清的手,将这些日子学到的按摩都给用上。她一边儿按揉着穴位,一边儿小心觑着秦清的脸色,只要她觉得不舒服,就立马停下来。
秦清还是那副震惊呆滞的表情,沉浸在秦沅方才所说的话中,久久不能回神。
秦沅斟酌用词,“阿姐,我并不是说先康王妃不好的意思,只是先皇后确实是因她而死。若非殷氏故意叫先皇后知晓那桩事,陛下又怎会为此杀害于她?”
“为人丈夫,却因自己犯下的恶事唆使妾室谋害发妻,简直天理难容。”
秦清呆滞许久,听到这里,眼珠子转动,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问:“安安,你想做什么?”
秦沅表情一僵,在这目光下,早就在心底修饰无数次的说辞,竟说不出一个字。
她几乎是狼狈地躲过秦清的目光,慢慢缩回了自己的手,低声道:“阿姐,我知道死者为大,可唯有这样,才能将坐在龙椅上的人彻底拉下来。”
秦清脸上浮现一丝茫然。
秦沅说的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甚至还牵扯了文越皇后和先康王妃。
她原以为秦沅知道的不多,没想到她连明章帝对臣妻的所作所为也一清二楚。
关于冯青微的事情,谢策同她说过,虽然说的不多,可也能让人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故事。
她原以为明章帝已经足够恶毒,没想到......
文越皇后之死,也是他一手操控!
一时间,秦清脑子乱成一团。
她想到谢策先前抱着她说过的一句话。
——““他们都想利用我、害我、算计我,明明讨厌我,对我恨之入骨,却还是要讨好我,与我虚之委蛇。等到利用完我,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价值的时候,就会被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开。”
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明章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沅咬了咬唇,怯怯地看着秦清,小声道:“这些......原不该由我告诉阿姐。可是阿娘死的那样冤枉,阿姐,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陛下也未必能容忍我们继续活在他眼皮子底下。”
她直起身子,微微前倾,像小动物一般试探着凑近,一旦发现任何抗拒,就立马掉头跑开。
这样的近距离下,她可以看见秦清脸上每一寸细微表情,甚至将她眼里布满的红血丝都收入眼底。
秦沅轻声道:“阿娘已死,殷氏对陛下来说再无任何价值,如今虽说被关在碧春殿中反省,但其实无异被打入冷宫。若非她身边宫女反水,我也不能知道这样多事。”
秦清眉头紧锁,承受不住扶住额头。
“阿姐!”秦沅生怕她被自己刺激的不舒服,好在秦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脆弱。
“你想做什么?”秦清语气很轻,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她看着很苦恼。
秦沅顿时不敢说话。
秦清慢慢道:“你想让殷氏的宫女,主动告发陛下与殷氏所做的一切,其中还要包括先康王妃受辱。”
秦沅嗫嚅道:“这样......不好吗?”
她早就受够了明章帝,尽管她对华安长公主算不上多么敬爱孺慕,可那是她的母亲!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值得别人敬佩。
明章帝算得上是个什么东西?
阿娘死在这样的人手里,简直窝囊至极!
她若是阿娘,即便变成厉鬼,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将明章帝撕成一块块,活活折磨而死!
看着秦清沉默,秦沅顾不得惹她生气,扑到她怀里,搂着她的腰,开始嘤嘤哭泣。
“阿姐,阿娘没有了,我好怕啊......宫里多是见风使舵的人,阿婆病重,他们便开始当着我的面,说我们家要完了......”
秦沅仰起头,满脸泪水,哽咽不已:
“为何好人就该落到如此下场,恶人却可以高枕无忧,这是什么道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针扎在秦清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道理,秦清都明白。
可是,一旦涉及先康王妃,康王府就无法再置身事外,甚至还要连累陈郡谢氏。
陈郡谢氏一向对冯青微不喜,若是让那件事传出,叫全天下人都知道,难保不会做出什么。
秦清擦去秦沅的眼泪,低声道:“安安,你容我想一想。此事事关重大,还要从长计议。”
至少,至少让谢策和康王府其他人知道。
秦沅双眼通红望着她,心里不明白这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
难道是为了谢策吗?
秦沅回来的时间不长,今日睡一晚,明天一早就要回去照顾太后娘娘。
她看出秦清的疲惫,用手背抹去眼角湿润,温顺道:
“阿姐,你先休息吧,吃了药,好好睡上一觉。等晚些时间我再过来陪你一同用饭。”
“好。”秦清温和点头,脸上淡淡的笑落在秦沅眼中,只剩下一片苍白。
秦沅暗自捏了捏手心。
回到松霜院,丹皮天冬上前伺候她沐浴更衣,被秦沅抬手挥开。
只有她们几个伺候的时候,秦沅是装都不想再装。
她坐在榻上,手里捧着盏水温正好的茶,越想越恼,正要砸了手中物件的时候,忽然停住动作。
不行。
不能惊扰阿姐。
她本来就身子不好,再这样下去,这个冬天怕是都要撑不过去。
丹皮天冬原是在宋姑姑手里下做事的人,是长公主府的家生子,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世族的事情。
见主子坐在那,眼神阴沉,想必是为长公主府的处境烦恼。
天冬沉稳一些,斟酌着开口:“姑娘,陈郡谢氏在世家中可谓庞然大物,其中唯有兰陵萧氏,琅琊王氏可与之抗衡一二。这世家最注重的便是名声,一旦先康王妃的事闹的天下皆知,陛下会不会被群起而攻之还是未可知,可先康王妃的却是一定会名声受损。若是惹怒了陈郡谢氏,只怕我们也落不着半点好。郡主这是担心您啊。”
听到最后一句,秦沅的眉头微微松开,可还是心情不愉。
她眯起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束手束脚的,总不能叫她直接对明章帝下手。
兴许明章帝自己也知道手上人命不少,生怕哪日被害,便格外怕死,身边每时每刻都跟着护卫。哪怕是贴身伺候的杨福全,明章帝也没有完全信任。
是以,秦沅虽然有想过直接对明章帝下毒,但可能性太低,实施起来还不如这一条路。
当百姓心目中的明君一而再再而三做出令人失望的事,他就已经在往死路上走了。
可这哪儿够?
她要激起民愤,群起攻之,这样,即便秦湛从边疆回来,带着十几万大军逼宫造反,那也是人心所向!
至于最后是谁坐那个皇位?
秦沅倒是想让明章帝的所有血脉都死的一干二净,可阿娘说过,太子殿下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在阿娘和阿姐的心中,他们都希望太子可以做一个好皇帝。
阿兄他们也未必愿意沾染那肮脏的位置。
修剪干净的指甲轻轻敲着杯盏表面,发出细微的声音。
秦沅思忖着,该如何解决目前的处境。
若是利用太后娘娘,对明章帝下手......
不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秦沅掐死摇篮中。
她抿了抿嘴,即便太后娘娘肯这么做,可一旦让阿姐知道,该如何看待她?
想要一个人死,方法有很多种。
她不能慌。
绝对不能。
阿娘死了,她必须要保护好阿姐。
秦沅皱眉苦思,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怎么也走不出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等等!
秦沅脑中灵光一现。
总算叫她抓住了!
阿姐考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的长公主府禁不起一点波澜,不能再树敌了。
与其得罪陈郡谢氏,倒不如......
让明章帝和殷白霜反目成仇!
秦沅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窝里斗的戏码,可比之前想的任何计划都要来得有趣的多。
秦沅暗自琢磨,该想个什么法子,让明章帝彻底厌弃殷白霜,最好完全容忍不得她活在世上。
她了解殷白霜,这个狠心的女人,一旦察觉到明章帝对她的杀心,绝不会坐以待毙!
若是能先一步下手,借她的手杀了明章帝。
那么,阿兄带着兵马前来护驾,不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届时,这些腌臢货,有一个是一个统统都料理干净!
什么惠贵妃,什么三皇子,还有韩云韵那个贱人,都下去给明章帝陪葬吧!
缓缓吐出一口气,秦沅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一扫方才的焦灼易怒,杏眼中浮现畅快的笑意,与素日在人前表现出来的羞怯纯真完全是两个模样。
很快,想到秦清的身体,那笑容隐没在唇角,连带着开口的语气都十分烦躁。
“叫你们办的事还没有结果吗?”
丹皮低下头,小声道:“奴婢们只查出季先生离开盛京前去了一趟梵音寺,可无论如何逼问那住持,他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更何况,梵音寺的住持是位高人,等闲之辈都见不到他的面。
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对其不敬。
若是哪日季先生回来了,知道姑娘叫人去逼问住持,只怕心里还要有疙瘩。
“阿娘一走,他也跟着没了踪影!”
秦沅灌了大半杯凉茶,“砰”的一声搁在桌沿,依旧还是恼火不已。
“再去找!”
“姑娘......”天冬道,“奴婢有个猜测,您说,季先生,会不会去找长公主殿下了?”
“怎么可——”话音戛然而止。
脑海闪过某种可能,秦沅脸上满是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