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边境的气候终于开始转暖,唯有夜里的风,刮在脸上依旧冰冷刺骨。
上半夜守城的将士们难得放松一刻,围着火堆烤肉,不加任何佐料的肉散发着一股羊膻味,肉香四溢,被风吹到老远。
这几只羊是附近游牧人家的老伯送的。
白日里老伯带着唯一的孙女儿过来,那姑娘小脸都给风刮红了,一双眼睛明亮惊人,时不时偷看将军,抿嘴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小梨涡。
将士们私下怀疑那户人家看上将军了,要不然平时他们怎么没这么好福气。
这样想着,又是哈哈大笑。
有人冲城墙上头喊:
“将军!别看了!来喝酒啊!”
黑夜中,视线不及白日,眯起眼能隐约看见城墙上站着一个高挑的人。
秦湛拿着块板子,用手中的炭笔在上头描着东西,没搭理底下起哄的将士们。
他生于盛京,长于盛京,就算是外出游学访友,去的也不过是读书人遍地的江南一带,高山静水,处处风景秀丽。
常闻边境之地苦寒无比,百姓收成不好,还要忍受蛮族时不时的侵犯。但这是秦湛第一次亲身体会到边境百姓的苦楚,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战场的残酷。
这里没有销金窟,没有热汤池,也没有锦衣玉食,更没有所谓的万人之上。
即便是出身世族的郭将军和钟如焉,也不过是比普通将士们多了一个独立的院子。吃食衣行,大家如何,他们便如何。
跟随秦湛一同前来的长公主府护卫心疼自家二公子,没想到他适应的很快,仿佛在这片贫瘠的土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一夜之间,沉淀了不少。
秦湛画好远处的几个土包,标注好位置,最后将中间的那条河重点圈了起来。
他抱着手臂眺望远方。
许多年前,阿娘是不是也曾有过彷徨?
“将军!再不来,可就没你的份儿了!”底下又有人喊,雄厚的声音,嘻嘻哈哈。他们都是军中的老人了,三四十岁的年纪,有的甚至能当秦湛的祖父,但这一声“将军”却是喊的心服口服。
他们见识过华安长公主的风采,如今其子亦有不逊色于她的英勇狠劲,英雄出少年,不论是为着已故的华安长公主,还是秦湛个人,他们都愿意帮衬一二。
秦湛下来时,烤全羊就剩下一只腿。
大家伙都已经吃饱喝足,各自回到岗位。
负责烤火的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拍了拍秦湛的肩膀,力气之大能和康王有的一拼,秦湛面不改色拍开他的手,啧了一声。
“就剩个腿,亏你们做得出来!”
“少废话!爱吃吃,不吃自己出去打野食!”中年男子是郭副将底下的人,也姓郭,每次上战场都是他和秦湛冲在最前头。
郭校尉道:“喊你都八百遍了,非要在上头吹风,还赖我们不给你留!”
有几个还未走远的将士嘻嘻哈哈附和。
“就是,再晚下来,腿都没有!直接一根骨头!”
“哈哈哈哈哈那也不至于就一根,分明是一堆!”
秦湛也笑,怀里还揣着那块小板子,三下五除二将羊腿吃了,回去在院子里井口边冲了个澡,一身的灰土与疲劳都被凉水冲走。
换了身干练劲装,秦湛拿着那块小板子去找钟如焉和郭副将。
这个时辰,他们都还没歇息。
只是不巧,郭副将有事出去了。
钟如焉正在看北疆舆图,她先前手里就有一份,这一份是前不久被活捉的那个蛮族军师画的。
“从嘉,来。”
钟如焉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看自己手指位置。
“过了原河,这儿,是蛮族游牧百姓的几个位置,他们手里有成千上万的牛羊;在看这,是北疆皇室最大的马场,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他们可以拥有血统优良的战马。”华安长公主和钟如焉从十几岁就开始垂涎北疆的战马场,可惜了,一直没能得逞。
哪怕是几年前,华安长公主擒获北疆二皇子,他们宁愿拿出三座城池,无数金银珠宝,也不肯多给几十匹战马来换。
说起来,这三座城池,本就是凛朝的。
许多年前被蛮族侵占,城中百姓苦不堪言,一直到近几年拿回来了,才稍微好过一些。
秦湛认真听着,目光紧紧盯着一处位置。
钟如焉淡淡一笑,手指点了点秦湛目光之处。
“北疆皇庭,也不知此生能否进去一观。”
秦湛道:“可以。”
他语气坚定,眼底燃起一簇火焰,在烛光下异常明亮。
有什么办法能去北疆皇庭?
自然是破开城门,杀进皇庭!
蛮族是如何对待凛朝百姓的,他们日后也将用同样的方式回敬!
钟如焉欣慰道:“好,好样的。从嘉,你是殿下的孩子,你们每一个人,都很优秀。”
秦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更加坚定了信念。
钟如焉看着面前个子高挑的少年,他的成长肉眼可见明显,比起在盛京的时候,长高了许多,身上也不可避免多了伤疤。可他眼神坚毅,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再残暴的蛮人,看见他的那一刻也忍不住心里发怵。
“从嘉。”看着明显变化的秦湛,钟如焉又想到了华安长公主,不禁眼眶一酸,倘若他们母亲还在,孩子们又何至于如此拼命?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轻轻拍了拍秦湛的肩膀,笑着道,“可惜钟姨没有女儿,不然一定许配给你。”
“啊?”秦湛闹了个红脸,连忙摆手,“还在建功立业呢,钟姨。我不着急。”
“从慎可是都有孩子了,你还不着急。”华安长公主不在了,钟如焉身为他们几个孩子最亲近的女性长辈,不免多操心了一些。
“有心上人了吗?等回头,钟姨帮你去提亲如何?”
“没有没有。我不着急。”秦湛还是这句话。
他连忙转移话题,拿出自己画的那块板子,对钟如焉道:“钟姨,那蛮族的军师不是说他们……”
“将军!钟副将!”急促的声音打断了秦湛未说完的话,郭副将和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进来,后者神情慌张,“不好了,两位将军!”
“我军后方粮草遭劫!怀安伯为免落入蛮族之手,将粮草全都烧了!”
烧的一干二净!
钟如焉震怒道:“什么?!”
郭副将面色沉凝,看了眼秦湛,他已经不是那个直率的少年了,听到这么大的消息,也没有慌了阵脚。
秦湛十分冷静,下令道:“将怀安伯等押运粮草之人先扣押起来!”
“郭伯父,劳烦您写一封奏疏,陈诉粮草断绝的迫切,以及怀安伯的罪状,我命人快马加鞭送去盛京。”
“钟姨,城中知道这个消息只怕要人心惶惶,还请钟姨帮忙稳定人心。”
“至于粮草……”秦湛冷冷一笑,“阿宁准备齐全,早已料到有人暗怀鬼胎!”
吴兴县,可是粮食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