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康王府中,某处院子突然炸起一道不可置信的咆哮,如平地惊雷,吓了众人一跳。
自打长宁郡主嫁过来之后,康王府就一直风平浪静,和和美美,他们都快忘了从前的康王世子有多混账……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明镜台外经过的婢子们捂着心口,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头,还未窥见几分真容,就见季真被狼狈赶出来。
他气急败坏,站在院儿门口,一边儿揉着撞在门上的手肘,一边朝里头骂道:“我告诉你,我给人把脉这么多年,就没有出过差错的!再说了,这种事情你朝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让你媳妇儿怀上的!”
个王八犊子!
季真打会走路就被师父带着开始看医书,年少成名,行医治病多年,就没几个敢不尊敬他的。也就是运气不好,碰上了范阳卢氏那群蛮不讲理的人,再者就是时运不济,被谢策给抓住了!
他就不是个东西啊!
幸好今日过来没带药箱,不然那翻脸不认人的混账玩意儿,能干出连人带药箱都给他扔出来的事儿!
边上的婢子们傻了,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都是神情恍惚的样子。
季先生说什么?
长宁郡主......怀上了?!
来不及细想为何这么天大的喜事,谢策还如大祸临头一般崩溃至极。
见季真气得不轻,婢子们纷纷劝道:“世子向来如此,季先生切莫与我们世子一般见识。等回头,郡主教训了世子,定会让他向您赔礼道歉。”
“是啊,季先生您受累了,这样大的喜事,还要请您吃酒呢。”
季真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此刻受了一肚子气,已经准备到秦燃那告他一状,婢子们说再多也没用!
“我不吃酒!”他毫不客气道,袍子一甩,头也不回就走了。
除非下回他亲眼看见谢策跪搓衣板,否则......
哼!
屋内。
谢策蹲在地上,抱着头,满脸的痛苦之色,嘴里念着:“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怎么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救命啊!”
丹心扶着秦清,小声道:“不然,还是请季先生回来,给世子看一看......吧。”
怕谢策听见,她很谨慎地将“脑子”两个字吞了回去。
秦清一手被丹心搀着,一手扶着桌沿,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似冷静,实际上也没有比谢策好到哪里去。
甚至于,丹心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秦清恍惚地想,难道真的是做梦?
她......怎么可能有身孕。
“郡主?!”丹心眼疾手快,但还是慢了一步,“哎呀,您这是做什么呀?”
秦清捏了下自己的脸,脸上很快浮起的清晰红印以及紧跟而来的丝丝疼痛,让她后知后觉意识到——
“丹心,不是做梦啊。”她呆呆道。
丹心哭笑不得,想说怎么会是梦呢,季先生的医术大家有目共睹,如果不是他,秦清早在几年前就没了,哪能平安活到现在?
她柔声道:“郡主,有了身孕是好事呀。”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话触动了谢策的某根神经,他忽然站起来,回头看了秦清一眼。
他似乎平静下来,但秦清还是一眼就看见他发抖的手,和努力吸气的细微动作。
“阿宁,我、我出去一趟,一刻钟,不,我马上就回来!”说完急急忙忙跑出去,因为走得太急,险些被门槛拌了一下来了个四脚朝天狗吃屎。
丹心又是诧异又生气,“世子是怎么了?平日里黏人得厉害,这您才有了身子,他反倒跑出去,难道这会子还有比陪在您身边更要紧的事儿不成?”
没得到秦清的回应,丹心又嘟囔道:“这么大的喜事,怎么瞧着,世子不是很高兴啊?”
不高兴吗?
秦清扶着桌沿慢慢坐下来,纤细脆弱的手腕攥了许久,一直到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方才不自觉松开,像是一个牵线木偶般,覆上了平坦的小腹。
一如往常。
什么感觉也没有。
怎么就......一月有余了呢?
秦清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她有身孕了。
她肚子里有孩子了。
她......也要做阿娘了?
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秦清如梦初醒,从呆楞中回过神来,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急急忙忙缩回手,不敢再碰第二下。
丹心发现了端倪,“郡主,是不是......害怕?奴婢去请季先生回来吧?”
这话才说完,谢策就抓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回来了。
老头子年过半百,被拽着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差点整个人就去了。
谢策还忒不是个东西地催促道:“快,给我媳妇儿把个脉。”
原来他是去外头医馆抓老郎中去了。
秦清盯着他满头的汗,下意识伸手要用帕子给他擦汗,才抬起手腕,就被谢策握住,刚稳住假装平静的脸瞬间紧张得不行,他叨叨个没完,如果仔细听,会发现他的声线中藏着一丝颤抖。
“坐下坐下,别动,阿宁别怕,我们就把个脉,肯定不会有事的。把了脉我就去把季真打一顿,算了,打人会留下证据,我半夜翻墙过去偷偷拔他几根草,让他胡说八......”
柔软的帕子盖在细白手腕上,老郎中的手指刚搭上去不久,便喜笑颜开,恭喜道:“夫人已有一月身孕,只是观脉象,气血亏虚,近来可是食欲不振......”
“你胡说八道!”耐心的话语被硬生生打断,谢策指责道,“你会不会把脉?我媳妇儿怎么可能——”
剩下的半截话自动消音,秦清握住了他的手,对老郎中道歉:“我夫君脾气冲,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掌心被挠了挠,谢策如丧考妣地慢慢低下头,像是终于承认了某个事实,在秦清的无声催促下,低声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老郎中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俩,怀疑秦清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谢策的,但看两人恩爱的模样,又推翻了先前的猜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医者仁心,老郎中还是颇有耐心地叮嘱了几句。
秦清的身子骨本就比旁人要差些,有了身孕之后,自然也要比寻常人多出十倍当心。
老郎中细细叮嘱,谢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秦清倒是听了一些,但更多注意力还是在谢策身上,唯独丹心最认真,就差拿纸笔一一记下了。
丹心拿了诊金,叫人将老郎中亲自送回医馆,回来时发现房门紧闭,想到谢策的反应,一时间心生担忧。
屋里头,两人都分外沉默。
秦清犹豫了好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捏着谢策的手,发现同她一样,也是汗涔涔的。
秦清小声道:“如果不出意外,这孩子......应当是你的。”
什么应当是你的?
谢策就跟个炸药桶似的,原地爆炸。
“当然是我的!”
说完反应过来这就是变相承认有了身孕。谢策眉头紧锁,整个人处于极度的焦虑和不安中,他握着秦清的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她,和她紧贴一块。
“谢策。”她主动走到他怀里,抱着他劲瘦的腰,轻声道,“你别怕。”
“是我不好,我不该认定自己不会怀孕,让你......”
谢策打断道:“这跟你半文钱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虽说知道秦清的身子不会有孕,但为了保险起见,两人自打行房之后,谢策就一直背地里偷偷服用专门给男子避孕的药物,他那么怕苦的人,竟然坚持了大半年还一直没被人发现。
直到后面秦清察觉到了什么,难得态度强硬,不许他再吃那种药。
谢策懊恼不已,他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拿秦清的身体去冒险,他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宝贝,他怎么能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哪怕是一丝风险都不能有。
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秦清已经有了身孕。
这对两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秦清顾及着谢策的心情,思虑再三,最后道:“有没有孩子,其实对我们而言关系都不大,我也不是很喜欢孩子的。阿策,不如......”
对上谢策的眼睛,剩下的话,就再也说不出了。
她低下头,靠在他胸膛上,轻轻眨眼间,潮湿的雾气弥漫开来。
她只有一点难过。
谢策低声道:“有关系的,阿宁。”
只要是和秦清有关,再小的事情,在谢策心里也是排行第一。
他很快做了决定,整个人冷静又理智,这一回是彻底从那种崩溃情绪中走出来。
“休息一天,明日我去问季真,该怎么养胎。”
秦清诧异地抬起脸,眼尾泛着淡淡的红,不是很明显,但谢策还是发现了。
他企图嬉皮笑脸,打诨插科,用争风吃醋来博取秦清注意力,可惜实在笑不出来。
谢策低头,用额头轻轻撞了她一下。
“不能打胎。”他开口,语气闷闷的,完全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打胎对身体不好。”
即便再没有常识,谢策也知道,以秦清的身体,倘若打掉这个胎儿,最大的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他不在意会不会断子绝孙,更不在意亲手杀掉自己的骨肉。
他只害怕失去秦清。
*
“你说什么?阿宁有身孕了?”
华安长公主的反应和谢策几乎如出一辙。
她眉头紧锁,第一反应不是为女儿怀有身孕而感到高兴,反倒忧心忡忡。
“阿宁的身体——”
季真默默咽下告状的话,让她放心。
“这些年,阿宁的身体一直都有在好转,虽说比正常人是弱了一些,但也不至于日日悬心吊胆。”他对自己的吃饭的本事有信心,只是话不能说那么死。见华安长公主仍旧忧虑不已,他走到她身边,附耳低声道:“我前段时日,去见师兄,特意请他替阿宁算了一卦。”
梵音寺的住持不是一般人,如果华安长公主没记错的话,他已经许多年没下山,凡轻易不见人,至于卜卦窥天机,更是难如登天。
也就是季真,占了层师兄弟的关系,又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厚脸皮,求了许久,才得来这颗定心丸。
俗话说得好,长兄如父,季真师父去的早,他也算是师兄一手带大的。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一来秦清命数已改,因果自有他人承担;二来,他这个小师弟难得红鸾星动,华安长公主又是颇有气运之人,她这一生终归不易......于情于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得了准话,季真自然喜不自胜。
若不是华安长公主不信神佛,他一早便将这好消息告诉她了。
“命数......”华安长公主默然许久。
倘若命由天意,那么人生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华安长公主摇了摇头。
罢了。
“阿宁有孕,也是一件好事。”想到这几年,但凡有人问起,谢策便将一切责任揽在自己头上,只这片心意就叫人触动心肠。华安长公主想了想,今日太晚了,想必他们夫妻俩也更愿意自己独处,还是等明日再去康王府吧。
季真以为她还是有顾虑,便道:“放心吧,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阿宁陷入危险之中。”
世人惯爱夸大其词,什么活死人肉白骨,逆天改命。季真不过凡夫俗子一个,没那么神,但只要他的病患尚有一口气在,他便一定竭尽所能,救人性命。
素不相识尚且如此,更何况——
季真眼神闪躲,清俊的脸上泛起微微红意,顶着华安长公主存在感十足的目光,嘟囔道:“后爹也是爹,我又不比她爹差。”
华安长公主险些呛去。
季真连忙捧了盏茶送到她手中,华安长公主接过喝了口,还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说是瞪,可那凌厉威仪的丹凤眼中却含着浅浅的羞恼与笑意。
她咳了一声,见季真巴巴看着自己,没好气儿道:“再是妄自菲薄,也不必自甘堕落到与那等人去比较。”
“季子奉,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季真:不能。
隔日,季真如愿以偿等到了谢策的道歉,大抵是因为有求于人,这次不用秦清开口,他就十分懂事搜罗了不少珍贵草药,其中一株还是几近绝种的小苗儿,惊的季真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你、你怎么会有天孚藤!”
“买的。”谢策言简意赅,催促道,“别看了,先给阿宁把脉。”
季真一边将宝贝疙瘩往怀里揣,一边儿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原谅了谢策。
把脉没什么好把的,实际上秦清的情况,季真一清二楚。
和昨日老郎中的话相差无几,只是更为严谨详细,季真刷刷写下一张药方,道:“等我回去抓了药,叫人送过来。阿宁先吃着,两个月之后,等胎相稳固,就可以停一段时日了。”
谢策每个字都听得很认真,为表尊敬,还亲自把人送到门口。
这和昨日待遇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季真暗暗磨牙,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让他别送了,谢策忽然一把抓住他手臂,连人带药箱拖到了墙角树底下。
季真大惊失色,第一时间护好了怀里还是小苗儿的天孚藤,吓得都结巴了。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打我,我、我就跟秦燃......”
“你脑子没毛病吧?”
谢策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他像是这么蠢的人吗?就算要打人,也不会在自己家里,不然被阿宁看见怎么办?
季真:“.....”
谢策压低声音,问:“阿宁怀孕真的没事吗?不是你一开始说的,阿宁不会有孕,为什么又怀上了?胎儿对她有没有影响?她的身体会不会变差?你快说啊!”
要不是手里有东西,季真真想掐死这王八犊子一了百了!
“是!我是一开始说了,阿宁的身体不宜有孕,你们或许这辈子都难以有子嗣。但这几年,阿宁一直在调养,你没发现她现在气色都比从前好看不少吗?”季真道,“撒手、你给我撒手!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还是那句话,又不是我让你媳妇儿怀上的!”
只一句就让谢策自闭。
季真看了,又于心不忍。哎,他真是太好心了。
“你放心,虽说怀孕之后,阿宁会比平时虚弱一些,但底子调理好了,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我不会让阿宁出事的。”季真劝了几句,生怕谢策蛮不讲理出尔反尔将他的天孚藤抢走,说完便忙不迭跑了。
谢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脸的阴郁自闭。
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
要不是他,阿宁根本不会怀孕,也就不用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郡主,世子回来了。”
秦清抬起头,见谢策走进来,莹白面庞爬上笑意,她问:“送完季先生了?没有无礼吧?”
别管谢策是个什么心情,但只要是在秦清面前,他就能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
“没有。”说这话时,谢策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我跟季真关系最好了,我怎么可能对他无礼?你也太不信任我了。”
他轻哼一声,委屈得不行。
秦清剥了颗葡萄,喂到他嘴边。
“好啦,别生气。你最乖了。”
谢策张口,果肉送进嘴里的那一瞬间,秦清刚要收回手,就被他准确无误地含住了。
秦清:“!!!”
屋里还有人呢。
沾染了清甜汁水的指尖被泛着一层水光的唇瓣咬住,看着秦清好好一张脸迅速变红,谢策得意一笑。
他拿了帕子给她擦干净手,低着头,怀着沉重的心思开始走神。
好半晌,他似不经意地问道。
“阿宁,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