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墨桑2025-06-24 14:442,868

9

  我爸把我领回家已经是两天之后,我晕倒在祠堂里了。

  族长深深地叹了口气,上前轻轻地拍了拍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让孩子好好歇歇吧,剩下的事看祖宗的意思了。”

  舅爷舅奶遭了两茬罪,只能草席裹紧了,找个山洞先封起来。

  祖宗显灵晚了点。

  雨停停下下,疫病在村里渐渐传开。

  年岁大些的人扛不住,有人早起染病,晚上就不行了。

  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行道上除了匆匆忙忙的村医和族长,再无一人敢随意外出。

  我趴在窗边看我爸把一层一层的厚毡盖在旁边房顶上。

  后妈坐在炕沿上缝小被子。

  那是奶奶缝了一半留下的。

  她边缝边哼唱着什么。

  那声音听着像戏曲,又像童谣。

  我好奇扭头去看,她也抬头看我。

  她薄薄的嘴紧闭着,那声音是妹妹发出的。

  “囡囡是饿了么?”后妈问我。

  我静默地看着她的肚子。

  “妹妹在唱歌。”

  后妈噗嗤笑出声来。

  “她还是跟你亲,我什么都听不见,白白怀她几个月。”

  她只当我是说笑,可我听得清清楚楚。

  “妹妹是怎么来的呀?”

  后妈淡淡一笑,过于消瘦的脸颊显出凹痕来。

  “当然是送子娘娘的福泽啊,知道囡囡孤单,给你送个伴儿。”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我身边来。

  摸了摸我的头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耳朵边头发长了点,还得剪。”

  我状似无意地拂开了她的手。

  “不剪了,我想留长头发了。”

  外头突然一声巨响。

  我还来不及回头,就见后妈脸色惨白地冲了出去。

  10

  我爸病倒了。

  他说突然一阵子头晕目眩,怎么从房顶跌下来的都不记得了。

  病来如山倒,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才两天,他就气若游丝。

  只有看到我时,勉强抬抬手,想摸摸我的头。

  我凑上前去,抓着他的手握紧。

  可我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气无力的爸爸。

  “囡囡别怕,爸爸答应过你妈妈,不管怎么样都会好好地守着你长大。”

  我拼命点头,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

  后妈没我坚强,她整个人慌乱极了。

  死死地守在我爸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这样就能让他痊愈似的。

  我爸慢慢地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肚子。

  她才像是安心了一些,紧咬的嘴唇微微松开。

  族长和村医来了好几趟,许是汤药起了作用。

  我爸渐渐好转起来。

  虽还是全身乏力,勉强能下炕到院子里走动走动。

  村医又给他送了几副汤药来。

  临出门时,看了一眼后妈的肚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这肚子大得有点不寻常啊。”

  他掀起袖子,轻按住后妈的手腕。

  渐渐地,从神色凝重变成了不可置信。

  “死……死胎?”他嗫嚅着,又微微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后妈没听清,“什么不可能?”

  村医摆摆手,干笑了两声,“没什么没什么,好生休息就行。”

  说完急急忙忙地出了院子。

  可那话我听清了。

  妹妹又咯咯地笑了。

  我听得真真切切,笑得就像她此刻站在我身边一样。

  我想,村医是最近又忙又累,有点犯迷糊了。

  我爸好得差不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村里的疫病越来越严重。

  村医自己也染了疫病,躺了好几日了。

  阴阳先生终于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道士。

  11

  族长让我爸带着我来祠堂,还特地叮嘱不要让后妈知道。

  迈进祠堂,我一眼看清两个道士中一人穿了黄袍。

  他看到我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上下打量,神色越发凝重。

  穿灰白袍子的道士有一大把白胡须,四方脸。

  他看我一眼,问一旁的阴阳先生。

  “这就是那个孩子?”

  阴阳先生点点头,“囡囡,你过来。”

  我有点害怕,还是走上前去。

  他围着我身前身后转了一圈,然后捋了捋胡须。

  “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

  “有人替她挡了大灾。”

  我爸一听是和我有关的事,忙急切地上前询问族长。

  族长叹口气,按住我爸地手,转头对阴阳先生示意。

  阴阳先生是村里人,可看不出年纪来。

  他说好几个月前就算出喜女村有大灾,可怎么都对不上号来。

  无奈只好出门去找他多年前结交的道长来看看。

  道长已经把村子转了一大圈,发现症结在济慈寺的那座锁婴台。

  “那不是锁婴台,是锁婴塔。”

  我爸茫然地看着道长。

  “那是什么?”

  道长抬头看了一眼满墙的排位,慢慢地说起喜女村的过往来。

  清末,生养了女孩的人家合力在村外修了一座锁婴塔。

  谁家生了女儿不想养育,就送去塔里任由她自生自灭。

  起先还有好心人家从塔里把襁褓中的婴儿抱走带回去养。

  灾年反复,塔里送去的婴儿越来越多,却再没人领走了。

  那些婴儿都死在了塔里。

  小小的尸骨层层落落,无人过问。

  经年累月,魂灵被困在塔里,成了怨婴之塔。

  怨气萦绕多年不散,无人渡塔无人引魂。

  附近村庄鸡犬不宁,祸事连连,怪闻不断。

  原本,锁婴塔周遭有几个村庄。

  灾年之后,就剩一个了。

  为安抚怨灵,村民合力修了济慈寺。

  再往后,经高人指点,锁婴塔外四面建高台,把塔围在其中。

  实则是为里面的怨婴建了一座坟。

  村子也自此改名喜女村。

  可百十年来,喜女村始终都在天谴之下,三年一旱,两年一涝。

  村里从无女孩降生。

  直到我降生。

  天谴似乎才有了尽头。

  道士捋须长叹一口气。

  “可是如今怨婴脱塔而出,怕是有人邪念作祟用了引魂术。”

  “等到怨婴降生,全村都不得幸免了。”

  12

  锁婴塔里困着的怨婴是无法投胎的。

  他们的降生无人期待。

  每个婴儿都曾怀着对重获新生的希冀而来,却被至亲困住了永生。

  他们满腔的怨恨和欲望,渺茫的希望几世几代混杂在一起。

  向怨婴许愿,如同与虎谋皮。

  过多的贪念更是正中怨婴下怀,只会激发更重的贪欲。

  我听得浑身发冷,不自觉往我爸身边凑。

  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爸爸……”

  他似乎听不见我叫他,脸色惨白,目光呆滞。

  族长重重敲了拐杖两声,他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朝着道长就要磕头。

  黄袍道士忙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我爸连声音都在发抖。

  “你们一定有办法的,救救我两个女儿啊。”

  阴阳先生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深深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我爸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仍是有些犹豫。

  道长说,“这孩子也无需回避了,恐怕你说的事也是她这些年想知道的,而且她可能才能解开这其中诸多疑惑。”

  我爸跪在地上,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

  “秀玉刚怀囡囡那阵,心神不宁吃睡都不安稳,后来渐渐就好了,我问她她说有神明护着囡囡呢。”

  很快我爸就察觉了异常。我妈日渐清瘦,眼底是越来越深重的阴影,也很避讳与他有身体接触。

  一晚,他假睡趁我妈出去偷偷跟上。

  眼看她一路到了济慈寺,推门进去跪在锁婴台前磕了几个响头。

  然后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手指上划出个小口子。

  她抬起手,让血滴到锁婴台上。

  血一滴落,就逐渐透明,化成雾朦朦一片消散开去。

  她拾起一络头发用小刀割下,放在刚刚落血之处。头发就像被吸走了一样,瞬间消失在台面上。

  我妈起身走到锁婴台一侧,跪下又磕了几个头。

  我爸一直秉住呼吸等她出来,不由分说拽着就要去找阴阳先生。他认定了我妈是沾上了脏东西。

  我妈只好哭着告诉他,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她在济慈寺遇到的道人说她怀里的胎要想顺利诞下,得经过几重磨难。

  只有诚心感动了锁婴台里的神灵,才能如愿。

  道人让她初一、十五以亲缘之血祭台,以气渡台,烧发结缘。

  越是至亲越能得神灵佑护。

  我爸说她糊涂,自己亏足了气血还有什么活头?

  我妈却说只要能保住我,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我说要替她,她也不肯。”

  “还安慰我她每天尽捡有营养的吃,血补得回来,头发也长得回来。”

  我爸以为只要熬到我出生,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我妈没告诉他全部实话。

  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继续阅读: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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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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