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刚过,天还黑着,招娣便到了静心苑。
“奴婢给夫人请安!老夫人还未起身,还请夫人等候片刻。”昨儿拨来伺候老夫人的黄婆子对招娣眨眨眼睛。
韩母自寮镇过来,除了路上周管事给买了个随行伺候的婆子外,无人服侍。现在韩母身边伺候的婆子和丫鬟,全是招娣安排的。
“无妨。母亲赶路疲累,自然得多睡会儿。我稍等片刻便是。”招娣冲着黄婆子点点头,俏然立在院中。
昨儿的雪终是未下下来,今日天色微霁,但冬日清晨仍旧十分寒冷。
招娣穿着夹棉襦裙,并夹棉褙子,披着领口袖口镶嵌着雪白兔毛的大毛披风,怀里抱着暖炉,站的稳稳的。
身旁浮夕、昼暖也是穿的暖暖活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东方渐亮,正房仍旧不见动静。
“夫人……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浮夕上前在招娣跟前悄声说道。
招娣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然后往后面一倒,昼暖顺势接住招娣。
“不好了!夫人晕倒了!快来人啊!”一贯稳重的浮夕喊叫起来声音格外响亮。
“快,快!把夫人先抱进厢房去!”黄婆子大惊,连忙叫到。
“不敢!我们夫人想着一年未在婆母跟前尽孝,心中十分愧疚,自一个月前便着人费心收拾院子,多少好东西一股脑儿搬进来!今日第一次给老夫人请安,未曾想老夫人竟是连正房的门都不让夫人进去!静心苑的厢房咱们进不起!走,回归心苑!”
浮夕口齿清晰,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个清楚,趴在昼暖背上装晕的招娣忍不住心里点点头,说的漂亮!
回到归心苑,浮夕不忘让人去街上寻个大夫过来。
“做戏做全套嘛!”浮夕边帮招娣脱衣服边说。
招娣内心给浮夕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换了家常衣服,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记着今儿给昼暖加个鸡腿,背了我一路也是累坏了。”
招娣忽而想起昼暖,笑着说道。
“您就放心吧!何时少了那个憨丫头的吃的。”浮夕学着招娣平日的模样,翻了个白眼。
昼暖便是当日那个说会砍柴力气极大的丫头,平日胃口极好,一顿能吃别个小丫鬟两个人的饭食呢。
“嗯,让她好好养着力气,日后用她的地方多着呢。”招娣懒洋洋的闭上眼睛。
“怪道您要用这苦肉计,您说这老夫人怎么想的?刚进府门往哪儿开都还没摸清楚呢,先想着怎么折腾儿媳妇!实在是……”
浮夕咽下了后面的话。
老夫人再怎么不着调,毕竟是将军的亲娘,自己一个奴婢,再说就不好了。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不过是想借着婆母的身份,先把我拿捏住了,这府上不就由她性子来了,到了那时,管它府门哪边开,她想让哪边开便哪边开了。”招娣冷笑一声。
可惜虽然知道拿身份压人,奈何身边无人可用,昨日静心苑正房说的话,不出一个时辰便一字不差的到了招娣的耳朵里。
“难道这老夫人也读了兵书,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身为将军府的丫鬟,浮夕也很能说上一两句兵法来。
“这兵书怕是确实没读过,想来身边有军师出谋划策吧。不然,我这婆母市井出身,以前都是有坏直接使,有气直接撒,撒泼打滚手到擒来,今日怎的一下子长了心眼,知道拿规矩压人了。”招娣嘴角翘起,眼神中却没多少笑意。
“昼暖昨日去了前院,问了那个一路伺候老夫人的婆子,说那女子是老夫人的外甥女,老夫人唤她秀儿。算起来,是将军的表姐妹了。难道是她?”
浮夕想起昨日打听到的消息,除了这个冒出来的女子,老夫人身边也没别人了。
“你可别小瞧咱们这位表小姐,人家家境殷实又相貌好,可是老夫人心中惦记了好多年的儿媳妇呢。她的话老夫人自然是言听计从的。”
招娣笑笑,想起曾经韩母说过的话,目光中透出一丝冷意。
韩母口中自己这个外甥女可是了不得家里开着布料铺子,平日在铺子里接触的都是官家夫人,家境殷实又相貌极佳待人接物还大方得体,实在是韩凌的绝配呢。
招娣回想了下韩母曾经的说辞,哂笑了一番。
自己这位婆母大人,一向只认为是自己挡着,所以江秀儿才没同韩凌成就好事。却是没想过,当初韩凌死了爹又是个要上场送命的大头兵,自己这个外甥女心里可愿嫁到韩家去?
“夫人,韩梁韩管事带大夫过来了。”暗香进房说道。
“怎的是他来了?”招娣有些惊讶。
“奴婢也不知道。”浮夕也有些惊讶。
而且韩梁同韩柱不同,韩柱壮硕,韩梁单薄,看起来颇有些书卷气,平日里不苟言笑,下人们也多怕这位韩管事。
而且韩梁作为外院的管事,平日多替将军在外面做事,内院的些许小事麻烦不到他头上的。
“奴才韩梁给夫人请安。”韩梁立在正院外,不卑不亢的向正房说道。
“韩管事请起。”招娣在正房内说道。
“奴才听闻小厮说夫人叫了大夫,特意着人去请了街上最好的大夫过来。”
韩梁挥了挥手,一个眉须花白的大夫,带着提着药箱的小药童,进了正房。
“劳动韩管事了。”招娣有些不好意思,本是装病,却请来了真大夫。
“夫人客气了。将军临行前,着意安顿过奴才,好生看顾好归心苑。”韩梁说道。
“将军有心了。”
招娣手上覆着丝帕由着老大夫把脉,心里泛起十二分的甜蜜。
原来他心里惦念着我呢……
“敢问夫人,是否月事不太正常?”老大夫忽然一问,让招娣的思绪从甜蜜中回过神来。
“是不太正常。我刚断 奶不久……哺乳这一年也时来时不来,没有规律可言。”招娣有些不自在的对老大夫说道。
“嗯,夫人您应是生产当日亏了身子,后面也不曾好好补养身子一直亏着,故而月事不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经脉不调,众疾生焉,须得好生调养才是。”老大夫摇晃着脑袋说了一堆古文。
招娣听得头晕脑胀,大概意思却是明白了,就是月经不调,容易生病,须得好好调养。
这下好了,本来是装病,没成想自己真有病,真是没病别说病啊!招娣心里苦笑不已。
“有劳大夫了,还请大夫开个方子。”
招娣可不想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既然大夫说了,那就听大夫的。
正好,韩凌回来前自己都可以以此为借口不去静心苑请安了。
又治病又不用看那老虔婆的嘴脸,一举两得,这药吃的值!
招娣想着想着脸上不由带出了笑意,直叫小药童在一旁看的奇怪:
这位小夫人,怎的生病了还能笑得出来?
浮夕备好笔墨,请老大夫过去开了方子,韩梁带着大夫同面色疑惑的小药童辞了正院。
晌午过后,外院马房一人骑马朝西山去了。
招娣对此丝毫不知,只是苦着脸同浮夕抱怨刚喝完回奶的汤药,这下又要喝苦药汤子了。
归心苑忙着看大夫,静心苑正房内却是互相埋怨起来。
“姨母,不是秀儿说您,您今日莽撞了呀!”江秀儿有些埋怨的说道。
本来说得好好的,把那女人晾个一炷香时间也尽够了,姨母非要一意孤行,这下好了,自己准备的后招还没使出来,人家先撤了!
“莽撞什么?当日有了身子也是日日做活,如今竟是娇贵的站一站都不能够了?!晕倒又怎样,死了才好呢!死了一埋,省的我再费心思!”韩母梗着脖子,很是不忿。
自己不过让那个小娼妇站了一会子,竟然又给她装晕!
“那起子下人也是该死!满嘴说道的都是些什么狗屁!眼睛都瞎了吗?!老娘是她的婆母,她收拾院子不是应当应分的?!”
韩母越骂越起劲,站了起来站在正房门边冲着院子骂道,仿若当日站在寮镇自家的破院子跟邻居对骂一般。
“姨母!”江秀儿放大音量又喊了一声。
韩母回头见江秀儿面色不佳,方悻悻的坐下。
“姨母,这里可不是寮镇!这里是京城!婆母给媳妇立规矩是没错,但是倘若搞出人命来就是大事了。”江秀儿压着自己心里的火气,缓声对韩母说道。
“京城又怎的,京城也管不着婆母管教儿媳妇的。”韩母声量稍低了些,神情仍旧十分不忿。
“大户人家都讲究些个贤德,可没有要打要骂的粗俗做派!您这般,万一传了出去会让人耻笑表哥的,对表哥做官也有影响的!”江秀儿耐着性子说道。
“那皇帝让人做官,还管别人打不打骂儿媳妇?”韩母一听会影响自个儿子,睁大了眼睛。
“那是自然,家宅不宁说明能力不够啊,如何担得起重任?不然古人为何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说的便是这个理了。”江秀儿心里很是鄙视自己姨母的粗鄙。
“要我说做这个贵妇人还不如在镇上过活!对着儿媳妇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痛快的骂,实在是憋屈的紧!”韩母很是不满。
韩母原以为自己是到京城做老夫人的,吃香的喝辣的,谁都听自己的,日子不要太逍遥!谁曾想这劳什子规矩还没拿捏住那个小娼妇,先把自己框住了!
“姨母您这就想差了,京中虽然规矩多,但也是讲究说法的。只要面子上过得去,私底下让人吃哑巴亏的法子多的是。不然京城的婆母都让媳妇儿骑到头上了不成!”江秀儿见韩母面露不满,忙又软语哄着。
“我就说嘛!自古都是婆母为大,即便是京城也不会把这个道理颠倒了。”韩母方又笑道。
“不过,今日这事说出去确实对您不利,咱们还是先想个补救的折子才是。”江秀儿一脸沉思。
“还补救啥?我没治她个不敬婆母之罪便罢了,还补救?!”韩母下垂的腮肉一甩一甩的,气得鼻翼一张一翕。
“唉……”江秀儿颇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通的抑郁。
“罢了。还是我去归心苑一趟罢!”江秀儿心中谋定后说道。
“你去看她?凭什么!来者是客,她还没看看你呢!她还是个做表嫂的!”韩母大嗓门又喊了起来。
“昨日马车直接入院,太晚了我便没去拜见表嫂,本想今日表嫂给您请安时见见,也没见成。说来还是我失礼了呢!”江秀儿调整好表情,笑着对韩母说道。
江秀儿心中颇有些不忿。
原本想此次相见一鸣惊人,让自己这位表嫂和府中下人都对自己有个好印象,后面做起事来也方便,谁曾想姨母不受控制,自己这位表嫂也不安常理出牌,竟是到现在也没让人知道自己这位表小姐。
“那等着明儿见也不迟,何必非要上赶着过去!”韩母是真心疼爱这个外甥女,不愿她过去低声下气。
江秀儿觉得同韩母解释太累了,索性还是自己过去圆了场面,顺便也探一探底。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表嫂同过去那个畏畏缩缩的模样完全不同了呢。
“表嫂在您院子晕倒了,您是婆母不过去尚且说得过去,秀儿入府做客,不过去就说不过去了。说不得要走这一趟的。”江秀儿掩住心思,对韩母温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