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中秋夜，宫中设宴。
周乏术带我进宫，一同赴宴。
若是平时，我根本不可能来参加这样的宴会。
宴席上，皇帝坐在正中，太后和皇后则一左一右。
恒王的座位离太后很近，姜清雪便自觉地去讨太后的欢心。
而姜清月见到姜清雪如此，一整个人扑进皇帝的怀里，她那狐媚子的个性，简直辣眼睛。
周乏术看了眼单独用膳的皇后，忽然开口：「听闻皇后怀孕了，因为不足三月，所以没有对外宣布。」
我不太明白周乏术为什么会提及这件事，但总觉得是助我对付姜氏姐妹用的。
他见我不解，又继续往下说：「你知道，圣上这么多年没有子嗣，为什么不宠幸其他妃子吗？」
「因为皇后是陪圣上度过最痛苦日子的人，两人之间的情感至情至亲，远胜于太后。」
「而且，皇后的手段狠毒，此前有一名妃嫔怀了龙嗣，没过多久便死了。」
得了周乏术的提点，我从怀中取出一物，来到皇后面前。
「参见皇后娘娘，臣女见皇后娘娘食欲不佳，这是我自制的梅干，什么料子都没加，只是涂了些蜂蜜，晒制而成。吃起来酸酸甜甜，很是开胃，平日里用来泡茶也可。」
皇后眼睛一亮，微笑着接过我的梅干，尝了一颗，立时喜上眉梢。
「你是？」
「回禀皇后娘娘，臣女是周帝师的妻子。」
「原来是帝师的妻子，快来坐。」皇后牵起我的手，让我坐在她的身旁。
此处，可以清晰地瞧见，皇帝和姜清月，太后与姜清雪。
二人自然注意到了我攀上了皇后，眼中投射来的目光满是嘲讽，各自对自己攀上的人又热情了几分。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的眼神也被皇后看了去。
她偏过头来看我，发现我一脸忧愁的样子，忙问道：「你怎么了？是否身体不适？」
「回禀皇后娘娘，我只是感叹，这中秋宴席应当吃的是团圆饭，可我的两位姐姐眼中却没有我。只有皇后娘娘关心我，臣女感念娘娘的恩情。」
「原来你是镇国侯府的三小姐。」皇后对我没有半分厌恶，反而嫌弃地看了一眼姜清月。
「如此隆重的宴会，淑妃这般作态，确实德不配位。」
「太后向来更偏爱恒王，王妃不仅不懂得避嫌，还如此黏着太后，将皇帝的脸面放在何处！」
「两位姐姐只是爱互相攀比，并非有意为之。」
我眼中生出一丝慌乱，想要跪下向皇后赔罪。表演绿茶谁都会，只是想不想罢了。
皇后一手托起我，安慰道：「她二人德行有亏，与你何干。圣上命我掌皇后之位，这些女德的事情，我自是要管的。」
10
日子一晃，便要入冬了。
我坐在周府的院子里，晒着暖阳，吃着旁侧奴婢剥好的瓜子。
原本周府是没有女婢的，但自我来了以后，周乏术就雇了如花，专门来伺候我。
我从小都是伺候别人的命，哪里被别人伺候过，起初还有些不习惯，现在好一些了。
不过，我也不苛待如花，还经常赏些吃食、银两给她，只要她做到忠心便可。
如花见我这般对她，誓死也要效忠。
这时，周乏术从宫里回来，脸色虽然欠佳，但神情之中透露着些许喜色。
他来到我的身旁坐下，刚要开口，却咳嗽了好几声。
「就要入冬了，能不出去便不出去吧。」我轻轻拍了拍周乏术的背，吩咐如花，「将我炖在厨房的药膳汤拿过来。」
我对药材、药膳很是了解，所以想要通过长期的食疗，加上泡脚、按摩等理疗，来帮周乏术调理身子。
说起来，我能够精通药理，要归功于我的母亲。
也正是因为我母亲有这般手艺，才能与戍边的父亲结合，我也是在边境出生的，还在那里生活了数年。
「只是与圣上下下棋罢了。」周乏术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绿豆糕就塞进嘴里。
我伸手取下他嘴边的绿豆糕碎屑：「绿豆糕寒凉，你少吃一些。」
周乏术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又道：「我告诉你一条好消息。」
「姜清月听闻皇后怀孕的消息，想要害皇后流产，并嫁祸给姜清雪。」
「皇后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奸计，不仅没有流产，还让皇帝将她以伤害皇嗣的名义，直接打入了掖庭。」
「掖庭嬷嬷心狠，又得了皇后的命令，姜清月没有一日会好过。」
皇后的手段，果然不是我能比的。
我心中暗笑，瞥了一眼周乏术，发现他脸上的笑意不减。
「看来有好消息的不止我，你那边有何进展吗？」
「姜清雪虽然逃过一劫，但她的野心却太大了一些，加上姜渊的教唆，二人竟想劝恒王反。」
「可姜渊不知道，当年边城守卫战，死伤惨重的又何止清远侯府。朝堂之上，痛恨镇国侯的，又何止清远侯府。」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将树上仅剩的黄叶吹落。
周乏术站起身来，望着天：「天气愈发寒凉，镇国侯府该覆灭了。」
11
立冬那日，是姜潮的及冠礼。
周乏术虽然没有收到请柬，但我作为镇国侯府的庶女，自然是要不请自去的。
姜清雪虽然也嫁了出去，但带着顾云河一同参加弟弟的及冠礼。
原本姜清月也应该来的，只不过她受困于掖庭，想来也来不了。
前两日我还好心地求皇后，要去探望姜清月。
皇后见我心善，同意了。
见到姜清月的时候，她在洗衣服，旁边站着一位嬷嬷，监督她干活。
我连忙将一荷包的银子塞进嬷嬷手中，托她好生照顾一下姜清月。
之后，便听闻姜清月洗衣服将双手给冻伤了，满手冻疮与溃烂，关节处僵硬无比，无法动弹。
虽然姜清月来不了弟弟的及冠礼，但我一定会替她参加，就像当日替她去庙里烧香一样。
我既没有请柬，也没有带礼物，所以就被拦在了镇国侯府门外。
见拦路的下人嚣张的模样，我直接给了他三巴掌，打得他差点栽倒在地。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镇国侯府的三小姐！我来参加弟弟的及冠礼，谁敢拦我！」
「没想到庶女也敢打人，跟了一段时间帝师，还真是刮目相看啊。」
顾云河与姜清雪出现在我身后。
我不卑不亢地盯着两人，一点没有之前的怯懦。
顾云河对上我的目光，反倒先没了底气。
姜清雪往前踏上一步，气场全开，冷冷道：「今日是弟弟的及冠礼，你既然来参加，就莫生事端，免得叫宾客看了笑话。」
我作揖行礼：「嫡长姐说的是，今日，我会好好看戏的。」
12
因为是镇国侯府的小侯爷及冠，来的宾客不少，坐满了院子。
我落座在角落的桌子旁，盯着行礼的台子，也盯着门口。
周乏术说要带着礼物来的，到现在还没有现身。
镇国侯府也很奇怪，姜渊在那里走来走去的，容莺也一脸担忧之色。
最重要的是，今日的主角，姜潮还没有现身。
「姜潮到底去哪里了！知不知道今日是他的及冠礼！」姜渊冲着下人，低声喝道。
「侯爷，昨日小侯爷说要出门喝酒，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喝酒。」
「你们也不看着他！还不快去找！」
话音刚落，侯府门前便吵吵嚷嚷的，仔细一看，是下人拦着周乏术，不让他进来。
「侯爷！我来参加小侯爷的及冠礼，还带着两份大礼，你这样拦着我，镇国侯府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周乏术高声呼唤，所有的宾客都听到了。
姜渊面子上挂不住，立刻让人放周乏术进门。
周乏术一手托着圣旨，大踏步往姜渊走去，他的身后还跟着四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礼盒。
这礼盒太熟悉了，当日周乏术下聘的时候，就是用的此物。
容莺提醒姜渊，注意到这个盒子，两人不由得心头一紧。
「周乏术，你带两份大礼过来，难道是想向我镇国侯府示威的吗！」
「当然不是了，我是来恭喜侯爷的。来人，将盒子打开。」
周乏术一声令下，盒子就被打开了，与上次一样，里面装的正是镇国侯府的小侯爷姜潮。
或许是因为他今日及冠的关系，周乏术还命人给姜潮穿了一身喜庆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
姜潮这次没有被打晕，只是被五花大绑了起来，他见到姜潮立刻喊道：「爹，救我！」
「周乏术，你！」
姜潮一把拔出侯府侍卫的横刀，直指周乏术。
「侯爷别着急，我说过，希望侯爷好生管教一下姜潮，可你没听劝。」
「昨日，小侯爷在酒肆喝酒，大声谈论私铸兵器一事。侯爷可知道，私铸兵器的罪过啊？」
「爹，是他诈我！他诈我的！」
姜潮着急忙慌的话，在宾客们听来，更加锤实了镇国侯私铸兵器的事情。
姜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只怪自己对姜潮太过放纵，还不如其长姐谨慎！
「我妻子来此参加及冠礼，未曾带礼物，我手上这份礼物，算作是她的。」
「镇国侯姜渊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侯姜渊贪没赈灾款，私铸兵器，与恒王勾结，企图谋反，即刻抓入大牢候审。」
「另，擢帝师周乏术与刑部尚书，一同调查十二年前边城守卫战之案，钦此。」
姜渊听到圣旨，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私铸兵器若是从姜潮的口中说出去的，那么赈灾款的事情又是如何传出去的？
教唆恒王谋反的事情，只不过是他与姜清雪的计划，根本就还没有实施，没想到就被周乏术抓住了把柄。
姜渊当然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只听他大喝一声：「周乏术，你当年没死，今日我就要了你的命，让你与你爹娘团聚！」
眼看姜渊的横刀就要砍向周乏术，只见他抬起右手，「嗖嗖嗖！」三支短箭激发而出。
姜渊急忙打掉两支，却被第三支射中了胸口。
「金吾卫，姜渊抗旨，还不拿下！」
随着周乏术一声令下，金吾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镇国侯府的侍卫与下人负隅顽抗，想要护送姜渊一家离开此地。
宾客们被吓得四处逃窜，我忽然听到如花的声音，转头一看，见她提着一桶潲水，朝我招手。
我得知周乏术要对镇国侯府下手的时候，就安排如花混入侯府，伺机而动。
我接过潲水，找到了试图逃走的姜清雪与恒王顾云河。
一桶潲水泼在二人身上，姜清雪惊叫一声，恶狠狠地盯着我，全然忘记了要逃跑。
「姜清寒，你竟敢泼我！」
说着，提手就要打我。
我一把抄起舀潲水的长柄勺，打掉姜清雪的手，指着她厉声道：「这么多年的账，你也该还了！」
「姜清寒，好歹清雪也是你的嫡长姐，你怎可如此对她？」
顾云河心疼地看着姜清雪，整理了一下她被潲水浇湿的头发。
我冷笑一声：「现在知道她是嫡长姐了？安排嬷嬷、奴婢打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是嫡长姐！」
「我的遭遇如何，我同你说过，半句假话都没有！」
「不过，你的眼睛早已不如我在庙里见到你时，那般澄澈。你被流言，她还有你自己，给弄脏了。」
「我……」
顾云河还想要辩解，冲上来的金吾卫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数把横刀架在姜清雪和顾云河的脖子上，将他们吓没了声儿。
周乏术走到我的身侧，接过我手上的长柄勺，重重地掷在顾云河的脸上。
「带他们好好洗洗再关进大牢，尤其是恒王的眼睛，免得弄脏了牢房。」
「是！」
至此，镇国侯府上下所有的人，都被抓了起来。
周乏术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温柔且仔细地擦着我的手。
我一把抱住了周乏术，躲在他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压抑的情绪，得以真正地抒发。
周洄，谢谢你！
13
十二年前，边城守卫战。
清远侯带着所有的士兵，负隅顽抗了八日，还是敌不过敌方庞大的兵力。
在八日前，清远侯早就向同在边境的镇国侯发出了求救，可是迟迟未等来救援。
在城破的那一刻，清远侯明白了。
不是镇国侯没有收到求救，也不是他们来不了，而是姜渊为了一己私利，想要借助外敌铲除对他最具威胁的侯爷。
周洄在血泊中昏迷了三日，醒来的时候，就连敌军都走了。
满城的尸体，血流成河，敌军也不愿意待在这里。
他饿得不行，爬出尸堆的时候，见到了在血泊中被踩扁了的馒头。
为了生存，他毫不犹豫地吃下了血馒头，苟延残喘。
最终，凭借着毅力，走到了附近的大乾都城，倒在城门口，被我母亲所救。
很有缘，我们一同回的京城。
但回到京城后，我与母亲就常年被主母欺压，与周洄再没有见过。
作为长公主伴读，我确实听说周洄成了皇帝的帝师，将来也会是太子帝师，但未曾碰过面。
直到那日，恒王选妃。
我问他当日为何会答应要娶我。
他说：「我吃过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是十二年前，你递给我的绿豆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