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君竹回过来的电话，打断了顾茉莉和苏奈两人忘乎所以的回忆。
“他还跟你在一起吗？”
顾茉莉偏头看了眼邻桌：“还在，他刚才问我今天找他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西三线项目代老板没自己做，转包给了另外一个陈老板......”肖君竹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把新的任务安排下来：“我刚才和单位律师联系好了，他到你们那来碰面。”
“那我该怎么跟他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律师来会直接跟他沟通和协调。”
“好。”
顾茉莉挂断肖君竹的电话，和律师联系完之后开始担心。这么棘手的问题，现在就肖君竹一个在那边处理，能不能处理下来啊？
工人她接触得也不少，日常工作倒多是毕恭毕敬和颜悦色的。但亲眼看到过工人们在工地上有多辛苦，自然能够想象拿不到工钱的他们，一旦翻脸大概会是什么样子。
再想到自己对他的误会，都是在他处于水深火热的时侯，更是内疚和自责。
相爱的人应该是互相理解，遇到困难和问题携手并进去解决。可真到这种情况的侯，她闹着小情绪拉了肖君竹后腿。幸好，这次没有在肖君竹的面前表现出来。
想到这些，顾茉莉不仅在心里很主动地原谅了肖君竹，更是替他犯起了愁。
苏奈问：“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哎，单位上出了点状况，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跟你有关吗？”
“算是有点关系吧。”顾茉莉始终也不好在苏奈面前说，是自己的男朋友遇到的问题，但是又忍不住想要在律师来之前，听听别人的意见，就随口把情况跟苏奈讲了一下。
苏奈认真地听完：“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
“怎么说？”
“这得看你同事在工人面前的态度，是要心软讲人情，还是不顾他们死活公事公办。”苏奈分析道：“工人现在是正愁找不到一个可以纠缠的人，如果你同事有半点心软跟他们讲人情，那法律和协议手续什么的都起不到作用，他们就一句话：拿钱才能走人。”
“可是，我们钱是付出去了，都是有依据的。”
“在工人那里都没用，他们才不管你钱是给了哪个老板，反正没有到他们手上。他们在工地上干活，不需要任何劳务协议就是既成的事实，而你们是项目承包方。”
顾茉莉忽然想起上次鱼贯村，钻机工人和当地村民双边对峙让老人突发心梗的事，她也担心此刻站在工人对立面的肖君竹，会有个什么不测：“如果他心硬一点呢？”
“好办了啊，直接找警察和律师到现场。律师讲不通道理的时侯，就让警察把他们带回去，慢慢给他们普劳务方面的法律知识，再按照法律程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肯定不会这样的。”凭着顾茉莉对肖君竹的了解，再是怎么他都不可能会让那些，曾经帮他们日晒雨淋付出过的工人，在要自己血汗钱的时侯，还闹到对簿公堂的境地。
“苏总，会议是下午两点，我们还有两个小时来最终确定方案。”苏奈的身后贸然出现个男助理，轻声细语地说：“刚才我们也讨论出了两个方案，现在等你来再看看。”
“行，打包二十杯咖啡我们去办公室讨论。”苏奈抱歉地对顾茉莉说：“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得先回公司，晚上你有时间吗？等我开完会，一起吃个晚饭。”
“再说吧，我这事还指不定什么时侯处理完呢。”
“别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头上来犯愁，反正怎么都会有解决办法的。”苏奈拿手机和她交换了电话号码，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回头来，递给他一张名片说：“你要还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如果没人接，这上面有我办公室座机和我助理手机。”
“谢谢啊苏奈。”
“跟我还这么客气。”苏奈脸上露出大男孩才有的羞涩：“走了啊。”
肖君竹的心，确实硬不起来。在面对工人们一张张被紫外线晒得发油的脸时，更是没办法报警。即便是到下午，工人们眼看不能解决问题出现要翻脸的迹象，他还是保持着最好的耐性，跟大家笑着脸保证，让大家再等等，律师正在跟代老板沟通。
“肖总，我们肯定是相信你的，问题你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你让我们咋个信？”
“你看嘛肖总，我娃上个星期给我发的消息，问我这个月的生活咋个还没打。我现在电话都不敢接，还不晓得他在学校咋个办。”
“我过年要结婚，屋头现在正在修新房子，我妈一直在催我打钱回去。钱没转回去，今天房子停工了，年底盖不起来房子，我这个婚咋个接？肖总，你说我慌不慌？”
工人们你一眼我一语的，肖君竹听得不是滋味。偶尔冒出来想要报警法，都被死死地按在了心底。这些钱是他们甚至是他们家人的生存之本，不亲耳听到则罢，听到了就硬不下心肠当没听到。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把钱发到工人手里。
肖君竹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在想到如何避免发完钱以后的责任问题。
劳务转包虽说合理合法，可总归有类似的风险要落在钻机老板头上，那么可不可以工资先设计院来发？在结算尾款的时侯，再直接扣除这笔钱？
近4点多，律师的电话打了过来，情况并不好。
代老板侄儿扮猪吃老虎，拿出转账给陈老板费用的手续，并否定了非法转包的说法。说陈老板是他们手下的工头，这笔钱就是让陈老板给工人发工资的。
“这么不要脸？”肖君竹火了。
“对方和陈老板并没有签订任何协议，他这种说法也能站得住脚。”
“难道说这笔钱，要去地里把陈老板给抛出来发？抛不出来，工人们就只能自认倒霉？”
“程序上来讲，是这样的。”
“绝对不行！你看看，我们可不可以从单位账户上先把这笔钱，以劳务费的名义走出来发到工人的手上，回头跟代老板结算尾款的时侯，再来找证据和他算总账？”
“可以倒是可以，但这样存在风险。”
“什么风险？”
“从我的角度来看就是，只要能确定是代老板非法转包给陈老板，现在怎么做都是没问题的。怕就怕的是，陈老板现在死无对证，无法确定他们之间是转包关系。”
“如果不是非法转包，代老板得拿出工人的劳务手续吧？至少，工人的身份信息他得要有吧？工人都说老板不是他，还不能定性是转包？陈老板死了，总还有能说话的人。”
“肖总，这都是一步险棋，至少是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我个人不建议你这样感情用事。如果你现场确实搞不定，需要我来的话，我现在可以马上出发。”
“让我先想想。”
肖君竹在接到律师电话之前，还接到院长的电话。
杨丽在被周文斌劝下后的第二天，发现顾茉莉没到单位，问周边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那儿。这可不得了，直接冲到院长办公室，连带着肖君竹的状一起告了。
“院长，你帮我解释解释吧。”
“君竹啊，还真不是我不帮你解释。杨丽的情况你清楚，是我好不容易挖过来的，工作能力各方面都出色，之后改革和你的身边，都不能缺了她。”
“是，可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啊？我现在回不来，要不你跟她说说，这件事如果能够得到她的支持，那其他的同事再是有怨言，也不会跳得像现在这么厉害。”
“不瞒你说，她来找我的时侯我隐讳地提了下。但是杨丽跟你不一样，她对老街没有情怀，在这件事上相对比你更理智。”院长对肖君竹的意气用事，也感到有些不满。
站在他个人的角度，他也不支持肖君竹在旧城改造项目上如此固执。他把肖君竹的坚持，理解成他是那片老街的人，而对老街存在着特殊的情感。
从理智出发，院长也觉得那个碎片不足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直接完成报告，至于到底有没有文物，完全可以交给下一步工序来做。
其实不管是碎片还是工人劳务费，很多人看肖君竹都属于吃饱了撑的，都觉得只要在本质工作能不犯错的完成就行。但肖君竹不行，哪怕这么多年在工作中，为此给自己找了不少的麻烦事，他还是忍不住看到就要去努力。
这种性格，就连旦磊都不能理解，无数次吐槽肖君竹多管闲事这毛病，能到现在没被人打死整死算他命大。吐槽归吐槽，偶尔也会带点儿敬佩的跟他开玩笑，说他闪闪发亮的这颗红心，在社会大染缸里浸染了这么长时间，都还没有给变点儿颜色，也着实不容易。
肖君竹倒没多想，他单纯就是每件事发生时，凭心觉得自己必须要那么做，如果不那么去坚持，他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感到不安。
这点儿，跟顾茉莉简直一模一样。
接完律师电话，肖君竹坐在油毡房外接连抽了好几支烟，很想要给律师回话让他即刻出发过来，可那不听使唤的心怎么都无法支配他的手，去按下回拨建。
最后扔下最后一只烟头，拨通顾茉莉电话。
“茉莉，你现在去公司对吧？”
“是，马上快到了。”
“到单位你填写一份劳务费的预支单，找院长替我签字后拿到财务室。我这边把每个人的卡号和金额发给你，拿到钱你马上把钱转到这些卡上。”肖君竹安排道。
“劳务费预支单？我该怎么填？”
“就填西三线这个项目。”
“写你的名字？”
“不行，财务要求是谁预支填谁的。等我下周回来，就马上去财务重新办手续，把你的预支单给换回来。”有可能要承担风险的事，肖君竹说什么也不能让顾茉莉去。
在律师和代老板事儿交谈的时，顾茉莉全程都在旁边。也亲眼看到，代老板侄儿的真实意图，完全不想来承担这笔钱。之后律师给肖君竹电话，他也全程都听到的，在和律师分开的时侯还详细询问过，如果肖君竹先把钱垫给工人，会带来什么后果。
律师对肖君竹的感情用事也很无奈，跟顾茉莉吐槽着说：“肖总那样做，如果最后没法确定代老板是非法转包，这笔钱就得他来承担。而且，还可能属于挪用公款。”
“怎么会挪用公款？”顾茉莉不太明白。
“西三线的项目严格按照合同在给代老板打款，目前肖总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去预支劳务费。当然，一般也不会有人查，就算找不出证据，最后肖总自己认了就没事。”
律师倒简单的几句分析，让顾茉莉担心起来。尤其在接到肖君竹电话以后，更是觉得这笔钱不能跟西三线挂钩。回办公室的路上，她咨询了下懂点财务知识的雷悦。
最后决定，以其他名义去预支这笔钱。
钱转到顾茉莉卡上后，她按照肖君竹发过来的名单，对照着金额用网银，挨个都给工人转了过去。等工人那边确定到账，顾茉莉和肖君竹两人的心里，也都踏实了下来。
工人工资解决，顾茉莉又被杨丽截胡了。
今天是杨丽答应周文斌，给顾茉莉最后的时间。早上见她不到办公室，还真跑到院长那里去告了状，得到院长软支持的她，此刻气势更是高涨。
倒是她直接在办公室冲顾茉莉大喊大叫，而是把她叫到露台上。
“顾工，早上去找院长，他给我大概说过原因。这事，我暂时还没给其他同事讲。”杨丽没什么弯弯肠子，到露台就把话掏出来：“从个人角度，我是理解不切实际的想象，我经常测图的时侯在地上看到玻璃珠子，都会以为自己发现了一块蕴藏宝石的地方。女的嘛，谁还不会做梦呢？你说是吧？”
“杨......杨姐，那个碎片和岩层找专家鉴定过了！”顾茉莉实在满不下去，也决定把这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那一块老街人文历史挺厚重，万一真有什么文物，岂不是......”
“拉倒吧，要真这样你现在赶紧下楼买彩票，还上什么班啊?顾工,，有多大的能耐干多大的事，现在你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就好，别想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事。”
来单位的路上，顾茉莉知道回来肯定逃不过杨丽和其他同事的追问，那天侥幸让大家给了宽限的机会，今天无论如何也都要给一个交代的。
于是，她难得有点底气：“杨姐，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除了没有确切图片证明，我有很大的把握这不是臆想。我知道这样做有点天真，但我愿意为之承担后果。”
杨丽忍不住暴脾气又上来：“不是我你顾工，就你现在这级别，能有多大的能力来承担后果？到时候耽误我们考核，是来补工资？”
人微言轻，就是顾茉莉现在的状态。
单位除里除了实习生，个个的资历都比她高。她讲出来的任何建设性意见，都会被嗤之以鼻。可她不在乎，还是有肖君竹在背后支持。
再是被杨丽嘲笑，她也厚着脸皮甚至有点儿不要脸的拖延下去：“杨姐，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努力下，除非你们去申请换了我这个项目负责人。
换项目负责人，是此时的顾茉莉能给出最大的威胁。当初投标的时侯，负责人以及参与人员都是随标书一起锁定的，现在更换要经过相当繁琐的程序。所以只要顾茉莉厚着脸皮不在勘察报告上签字，让其他人再是急得跳脚，甚至把她给剁了都没办法。
杨丽被气得无语，又忍不住对顾茉莉生出敬佩：“行，我就看最后你怎么收场。”
顾茉莉终于松了口气，她知道今天自己做的决定，有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虽没经过深思熟虑，但她那颗紧紧贴在肖君竹身上的心，一直再强调她要这样做。
任何事，只要是发自内心想要去做的，定然都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