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奇闻
魏风华2024-07-16 18:533,777

南阳张不疑,唐文宗开成四年中进士,游长安,欲买婢女照料自己的生活。

这期间,有个神秘的中间人,将张不疑引至一个地方。那是一处隐僻的庭院。在庭院的中堂,坐着一个“披朱衣牙笏者”。也就是说,该人穿着红袍,手持象牙手板。他自称前浙西胡司马,当年外出时,在岭南买了婢仆数十人,随后北归,路上卖出不少,现在手头上还有六七人。

张不疑大喜。

胡司马叫婢女进到堂中,供张不疑挑选。

选来选去,张不疑看中一名叫春条的婢女,最后以六万钱成交。

春条被带回去后,很乖巧,料理家务,干得不错,还自己写诗,“幽室锁妖艳,无人兰蕙芳。春风三十载,不尽罗衣香。”张不疑很高兴。

两个月后,张不疑遇见一个道士,称其面有阴气,问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张不疑说自己买了一个婢女。

道士说:“祸矣!”当即指出这个婢女有问题。

随后,道士跟去张家,唤春条出来。春条则藏在里屋屏风后。

道士作法,向里屋喷水。

渐渐地,屋里的春条一点点变小,最后缩到只剩一尺多高,僵立不动。

道士和张不疑进屋后,发现春条倒在地上,乃是一陪葬用的木偶。

道士查看了一下,叫张不疑用刀劈其腰颈间,有血流出。

道士说:“还好,现在她只是腰颈间炼成人血,假如全身都有血脉了,那么你必死无疑。”

其实在这个故事里,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春条,而是那个中间人以及卖春条的那个穿红袍、手持象牙手板自称前浙西胡司马的人。当时言谈爽朗的胡司马是这样介绍自己身份的:

某少曾在名场,几及成事,曩以当家使于南海,蒙携引数年,记于岭中,偶获婢仆等三数十人,自浙右以历南荆,货鬻殆尽,今但有六七人。承牙人致君子至焉……(《博异志》)

意思是:我年轻时在考场上几乎成名,又因为一个本家出使海南,承蒙他提携了几年。记得在南岭中,偶然得到婢女三十几人,从浙东到南荆,卖得只剩下六七个人了。感谢介绍人引您前来……

自从春条事件发生后,张不疑郁郁寡欢,每次想到胡司马,就不由得一哆嗦。有一次,他凭着记忆偷偷去寻胡司马的宅子,却始终没有找到。

后来,张不疑或梦到身披红袍、手持牙笏的胡司马,或梦到已经化为陪葬木偶的春条。

关于前者,张不疑反复琢磨,他的那个装束,那个样子,简直就不是人间所有,而后者凝固的表情,更叫张不疑不寒而栗。

在惊恐中,张不疑渐渐得了重病,只好从长安返回南阳,到母亲身边养病。

期间,先前遇到的那个道士竟然又出现了,与张不疑共论预测命运的法术。

那天,道士告诉张不疑,自己要云游别处了,告诫说:“我走后,你可能会有重大的灾祸。你最好不要跟母亲住在一起。另外,以后也别再买什么婢女仆人了。”

张不疑把道士的话跟母亲讲了。

母亲信奉道教,随即决定搬到清净的寺院居住。张不疑则每天早晨去给母亲请安。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又出现一个神秘的中间人,对张不疑说:“想买婢女吗?附近有个崔姓寡妇,最近急需要钱,她身边有个婢女叫金釭,容貌非常美丽,不得已,要把她卖了。”

张不疑竟忘记了道士的嘱托,叫中间人把金釭带来,一见倾心,花了十五万钱将之买下。

金釭面色绝美,灵秀周到,把张不疑侍奉得很舒心,后者一天天陷入迷恋中。

过了一阵子,那名道士回来了,见张不疑面色枯黄,不禁长叹一声:“今祸已成,没办法挽回了,就连你的母亲,也很危险了。”

张不疑这时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难道那婢女金釭……”

道士说:“让我看看她吧。”

张不疑叫金釭出来,但后者不肯。张不疑鼓了鼓勇气,最后还真把她骂出来了。

道士说:“孽畜,就是你了。”

金釭大骂道:“作为一名婢女,如果我有错,可以鞭打我!甚至把我退掉,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那十五万钱还在,有什么可忧虑的!你这道士是个什么东西,安敢干预别人的家事?”

道士转头对张不疑说:“可惜她吗?”

张不疑迷茫地摇摇头。

道士随即用手杖击金釭的头,骤然发出像是打在木头上的声音。张不疑大惊。

这时候,金釭已经栽倒在地,原来仍是一个陪葬用的木偶,背上还写着她的名字。

道士叫张不疑挖地。挖到五六尺时,一座古墓出现了。棺材旁尽是陪葬之物,而张不疑那十五万钱,就在棺材面前堆着。

不久,张不疑就陷入了长期精神恍惚的状态。

第二年,朝廷征召张不疑赴江南,精神恍惚的他,在途中就被免职了。张不疑只好再次返回南阳家中,于一年后死去。在他死后没几天,其母也暴卒而去。

上面讲的是一个木偶为怪的故事。

中国的木偶制造工艺源远流长。在古代,木偶又称“傀儡”。当时即有傀儡戏一说,也就是现在说的木偶戏。

说起木偶戏,唐朝非常流行,包括提线木偶、布袋木偶等几种。

不过,最初时,木偶并不是因“傀儡戏”的需要才被发明的,而是以轻素与轻红的身份出现,即陪葬的冥器。这种习俗出现的年代至少不晚于西汉时。到了唐朝,在墓室里放上各种木偶已颇为流行。因为死者的家人相信:这样做,可使冥界的亲属有人照顾。

所以,在唐朝的志怪故事里,不时闪现着木偶的身影。在另一个故事中,两只南北朝时的木偶,就曾神奇地来到唐朝。

那是唐高祖武德初年。

江州参军曹惠的府邸后园,有间佛堂。佛堂里有两只木偶,都在一尺多长,美女造型,雕刻精美,只是年代久远,油漆剥落。后来,曹惠将两个木偶带回家,给孩子玩。

这一天,孩子玩着玩着,出事了。

孩子正在吃饼,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说:“给我一张。”

孩子大惊,因为那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而且,此时堂中除了家眷外并无他人。孩子愣神时,那个奇怪的声音又一次传来:“给我一张。”

孩子转头朝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只见那里摆放着两只木偶,其中一只竟还伸出手索要大饼。他越想越惊异,便急忙禀报父亲曹惠。

曹惠毕竟是州里的参军,见过世面,笑道:“没什么可惊慌的,给我把这木偶拿来!”

话音未落,木偶突然出现在一旁,道:“轻素我自有名字,为什么直接叫我木偶!”说罢,木偶顾盼而行,跟人没什么区别。

面对奔走的木偶,曹家人当然吓坏了,曹惠也惊呆了,问:“你是何时之物,为何能如此作怪!”

“我叫轻素。”轻素又指着身边的另一个木偶,道,“这是轻红。”

轻素轻红?有点儿意思了。

随后,轻素说:“我们是南北朝南齐宣城太守谢朓家的木偶。”

曹惠道:“谢朓家的?”

轻素道:“其实也不确切。当时天下的能工巧匠,都比不上隐候大人家的仆人孝忠。我和轻红就是他雕刻的。后来谢朓被人诬陷,下狱而死。我家大人甚是哀伤,下葬之日,将我们送予谢朓先生陪葬。”

轻素口中的谢朓,是南北朝时南齐的著名诗人,来自“王谢”豪门之一的谢氏家族,其高祖是东晋宰相谢安的哥哥谢据。谢朓与谢灵运齐名,又称“小谢”,是中国历史上最出色的山水诗人之一。有《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为证: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

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

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

上面这首,即便放在唐朝,也是名诗了。

此外,谢朓还是李白最推崇的偶像,曾让后者自称“一生低首谢宣城”。

至于木偶轻素说到的隐侯,则是指南北朝齐梁时代的宰相兼文坛领袖、因提出“四声八病”而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沈约。

轻素接着说:“我们陪葬于墓室后,有一天,我正在给谢朓的妻子乐夫人洗脚,忽听外面有兵器碰撞声。乐夫人很害怕,来不及穿鞋就化为白色蝼蚁。很快,有两个盗墓贼手执火炬闯进来,把墓里的财宝掠夺一空。更万恶的是,他们为了摘下谢朓大人尸身上的项圈,竟把他的脑骨敲碎!临走时,二贼人看到我和轻红,说:‘这两个木偶不错,带回去给孩子当玩具吧!’就这样,我们被带出坟墓。当时是东魏孝静帝天平二年。从那以后,我们流落到了好几户人家。”

曹惠虽颇通历史,却也不禁有些疑问:“据我所知,谢朓的夫人是王敬则之女,为什么你说是乐夫人?”

轻素笑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王夫人是谢朓先生生前之妻,乐夫人是谢朓在冥界的夫人。根据我们所知,王夫人本是粗人之女,来到冥界后,与谢先生不睦,一有口角,往往动家伙相威胁。后谢先生秘密奏于天帝,后者答应将王夫人放逐,使其再娶乐彦辅第八女乐夫人。乐夫人貌美且长于文艺,与殷仲文、谢晦等名流的夫人关系甚好,嫁与谢先生后,二人形影不离。谢先生在文学上很自负,曾对乐夫人说:‘我之才华,与先前诗人相比,只在曹植之后。其他诗人均为板上肉,任我宰割!’”

曹惠又问:“你二人如此灵异,我想放了你们,如何?”

轻素道:“以我与轻红之灵异,变化多端,但按天命,若您不放我们,我们最终还是无法脱身。既然您决定放了我们,我们就去庐山山神那吧,因为很久以前,他就想叫我们去当舞女。放了我们之后,您当享受荣华。好事做到底,现在我们油彩脱落,在我们走之前,您叫画工再打扮我们一下吧!”

曹惠立刻命令画工为她俩涂漆,使她们的面容服饰焕然一新。

轻素笑道:“我们姐妹被装扮得如此美丽,莫说做舞女,为山神夫人,也未尝不可。没什么报答的,送您几句话,‘百代之中,但以他人会者,无不为忠臣,居大位矣。鸡角入骨,紫鹤吃黄鼠。申不害,五通泉室,为六代吉昌。’”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曹惠如坠雾里,询问身边的高士,也不能解。

据说,当时中书令岑文本看过后,微笑点头。但他承认,自己也只是明白了其中三句的意思。曹惠追问那三句是什么意思,中书令笑而不答。

而轻素与轻红她们到庐山后,果然成了庐山山神的妃子。

这就是轻素与轻红的故事,两个木偶的名字都很好听,尤其是没台词的轻红。轻红虽一言不发,但在轻素说话时,我们却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

至于故事的结局以及那些话的意思,《玄怪录》的原作者牛僧孺亦未曾揭晓,只能留给后世之人自行猜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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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诡事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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