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明月楼后院密室。
油灯如豆,映照着一张张隐于暗处的狰狞面具。
边军大比,秦猛亲自带队赶赴的消息昨天已经送达。
“总管”冯财再次召集了城内蛰伏的情报骨干。
——“二哈”王二(负责杂货铺货郎消息)、
“三炮”赵贵(掌控粪业)
“四豺”周福(接触商队)
“五熊”秦三郎(发现码头脚夫)
“七柳”朱金(经营酒楼,收集情报)
冯财环视众人,压低声音:“东家已经离寨,幽州城的牛鬼蛇神恐怕会按捺不住。主上有令,我等暗部密探需加倍警惕,尤其是刺史府那边,一只苍蝇飞进去,也要知道是公是母!”
“三炮”赵贵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旱烟熏黄的板牙:“冯爷放心,一个冬季了,我手下那几百号夜香郎,如今可是幽州城的‘地下最灵耳朵。
哪家大户一天有几个人出恭,出了多少腌臜物,是稀是稠,是绿褐还是焦黄,我这儿门清……”
“哎呦喂!”他话没说完,就被好几声干呕打断。
“呕……你闭嘴。”
“赵三炮!你能别说那么细吗?”王二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赵贵得意地收了声,这才正色道:“总之,哪座府邸突然多了生面孔,哪位老爷夜里请了客,吃素的还是吃荤的,甚至官仓守卫几时换岗、有无偷懒,就没有咱这‘肥料线’摸不清的。
“嘿嘿,你们这样不行呐!这些‘农家宝’……呃不,这些情报,正一车车稳妥地往北边送呢!”
众人闻言,虽仍觉膈应,却不得不承认这张依托秽物构建的情报网,其渗透力和隐蔽性堪称恐怖。
这位“炮哥”,距离掌控幽州城粪业的霸主之位,确实仅一步之遥。
“二哈”王二接口:“我手下的货郎、小贩也已就位,他们走街串巷,重点往赌场、茶楼、脚店、甚至那些暗门子钻。
那里三教九流混杂,那里的醉汉嫖客嘴上没把门的,最容易漏风,只要下令,就能够动员。”
“四豺”周福点头:“商队、车行那边我也打了招呼,但凡有大宗货物,特别是粮、铁、盐、马料出入,都会记录在案,可疑的立刻上报。”
“五熊”秦三郎瓮声道:“码头脚夫也安排了眼线,盯着所有停靠船只的装卸。另外我拉起了一支武装队,兄弟们随时可以动手,应对突发。”
“七柳”朱金最后补充:“明月楼是根本,官面上的人来饮酒作乐,我会亲自作陪,尽量套话。楼里姑娘们也机灵,会留意客人的谈话。”
冯财满意地点点头:“好!各自行动,记住,宁可跟丢,不可暴露。我们要让刺史府觉得,他们仍在暗处,实则已在我等耳目之下!”
散会后,幽州城的阴影里,一张无形巨网开始悄然收紧。
天未大亮,掏粪工们便三两一组,推着箱车吆喝着,穿梭于各大街巷,他们看似闲聊家常,抱怨活计,实则耳朵竖得老高,将各家各户门房、仆役的只言片语记在心中。
货郎们的叫卖声在赌场后门、暗娼聚集区格外响亮,他们用劣酒和便宜胭脂,换回零碎的消息。
码头脚夫扛着大包,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每一箱货物。
无数细微的信息,如同溪流汇入大江,最终流向明月楼,经过甄别整理,化作有价值的情报。
与明月楼低调高效形成鲜明对比,幽州刺史府内,近来内外戒备加强,氛围压抑得令人窒息。
装饰奢华的书房内,不时传出瓷器碎裂和愤怒的咆哮。
“啊——混帐!该死啊!”刺史崔文远的怒吼声再次响起,吓得门外侍立的仆人们浑身一颤,噤若寒蝉。
自从前些日子府内揪出几个多嘴的仆人被重罚后,再无人敢私下议论。
此刻,暖阳透过窗棂,却驱不散书房内的阴冷。
崔文远刚刚听完两名幽狼卫头目的详细汇报,确认了燕北、渔阳两郡产业被夺,背后铁血军寨的影子清晰可见。
更可恨的是,自己派去调查和报复的精锐幽狼卫,行动时竟再次遭遇伏击,折损三十余人!
这些都是他耗费家族巨资培养的死士,每一个都无比珍贵!崔文远心在滴血,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猛地将手边一个价值不菲的青瓷花瓶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秦猛!匹夫!安敢如此欺我?夺我产业,杀我精锐!此仇不报,我崔文远誓不为人!”
他双目泛红,咬牙切齿,对那个屡屡坏他好事、不给他丝毫面子的边寨武夫恨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幽狼卫头目快步闯入:“大人,急报,秦猛已于昨日率千余骑离开铁血军寨,一路南下,前往冀州参加边军大比!”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让处于暴怒边缘的崔文远猛地冷静下来。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哼!快去把长史苏骞叫来!”
半个时辰后,年过六旬、瘦削精干的长史苏骞悄无声息地进入书房,他那双三角眼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苏先生,时机到了!”崔文远阴森又恶毒地说道,“秦猛离巢,内部必然空虚。边军大比牵扯各方视线,正是我们动手的绝佳机会!”
苏骞捻着颌下几根稀疏的山羊胡,阴恻恻地笑道:“使君高见。老夫以为,可双管齐下,明暗结合。”
“明面上,”苏骞伸出枯瘦的手指,“可大肆散播谣言。一则,言铁血军寨恃功而骄,拥兵自重,甚至有割据之心;二则,可捏造其与草原部落暗中勾结,走私盐铁马匹,图谋不轨。
谣言如水,无孔不入,一旦传开,三人成虎,足以让安北将军府和朝廷对其心生猜忌,日后掣肘必多。”
“暗地里,”苏骞凑近些,压低声音,身体前倾,“我们筹划已久的‘资敌’之计便可启动。
通过那条秘密渠道,将一批粮食、生铁,甚至些微破损军械,运往与秦猛有血仇的‘图鲁木部落’。
同时,选派机灵死士,伪装成铁血军寨的人马,去劫掠、骚扰那些与我们不对付的小部落。或在边界刻意制造摩擦,留下‘铁血军’的痕迹……”
崔文远眼睛骤然放光,接口道:“妙!如此一来,图鲁木部落得了资助,又被撩拨起仇恨,必然如饿狼般扑向铁血军寨!
就算不能一举踏平,也足以让他们损兵折将,焦头烂额!若此时朝廷猜忌的旨意再到……他秦猛便是腹背受敌!”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看到秦猛狼狈不堪的模样。
苏骞躬身,脸上褶子堆起谄媚而阴险的笑:“使君英明。此乃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绝策。
届时秦猛远水难救近火,军寨若破,他根基尽失,成丧家之犬;军寨若能苦撑,也必是惨胜,实力大损。
无论成败,我等皆可坐收渔利。
况且,资助女真部落的物资,待事成之后,亦可通过边贸或令其‘进贡’等方式,连本带利收回。”
两人相视,发出低沉而快意的笑声,书房内弥漫着阴谋的气息。
书房内的密谋持续了约莫一刻钟。
期间,一名约莫十七八岁、面容稚嫩的小厮低头垂目,小心翼翼地进去换了两次茶水。
他动作轻缓,如同不存在一般。
但在崔文远与苏骞谈到“运送物资”、“挑起边衅”等关键词时,他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头垂得更低,退出时更是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退到后院伙房,这小厮借着帮忙劈柴的由头,蹲在角落,迅速从袖中摸出一小截偷藏的炭笔和一张粗糙草纸,飞快地写下几个关键字:
“崔苏密谋,趁秦离,欲运物资往草原,嫁祸军寨。”
他将草纸揉成一团,外面又包上一层破布,裹紧一颗小石子。馏到刺史府后院高墙下的一处杂草丛生,平时丢垃圾的角落,少有人来。
确认无人,他迅速将布包扔出墙外。划过一道低矮的弧线,落入墙外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里。
几乎在石子落地的瞬间,胡同阴影里便闪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看似路过,实则早已在此等候。
他迅速捡起布包,看也不看塞入怀中,脚步不停,转眼便混入了街道的人流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