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暮雨潇潇。
一小童手持七星桃木剑立于观前湿漉漉的石阶上。
这小童约十一二岁的年纪,面若赤枣,双目炯炯有神。他一身粗布短打,风尘仆仆似久历江湖。此刻他的外衫已被雨水打湿,却浑然不知。
小童腰间悬着一枚小巧铜铃,铃声寂然。
他凝眉看着矗立在眼前的道观。
这道观不知荒废了几世几劫,那高耸的朱漆门墙早已斑驳,可却飘来淡淡的丹药香气,混着雨水,沁透心脾。
小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言自语道:“这千年道观不知有何来历?还是先禀明师傅再做打算。”言罢,小童身影一晃,便匆匆隐入林中。
林中忽闻铜铃作响,循声望去,只见一年长一些的捉妖师正于林中施法布阵。
他头戴斗笠、身形高挑、布衣草履,腰间悬着一个褪色的青布符囊。他手中桃木剑寒光一闪,剑尖精准刺入一条青蛇的七寸!
蛇躯被桃木剑死死钉在地上,因疼痛而剧烈扭动,不消片刻功夫便已毙命。
捉妖师看向小童,情绪无丝毫波澜:“取丹。”
童子应声上前,熟练剖开蛇腹,取出一枚碧莹莹、鸽卵大小的内丹,收入腰间皮囊。这青蛇像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一般,丝毫唤不起他们二人的怜悯之心。
捉妖师目光扫过青蛇的内丹,冷笑道:“此处天清地爽,不愧是仙山福地,这青蛇常年在山中觅食,内丹竟如此精纯。待为师再取一些,你我师徒二人修为又能有所进益。”言语间尽是視生灵如草芥。
不远处草丛中,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师徒二人。
小童将内丹收到腰间挂着的皮囊里,随手晃了一晃说:“师傅,徒儿方才一路追着妖气行至前方道观外,那妖气却倏然消散,弟子不敢硬闯这仙门道观,便回来向师傅禀明。”
“哼!”捉妖师眉峰一挑,“凭他是何仙门,只要有妖,我们便捉得。待为师将其生擒活捉,剖丹炼魄,以正乾坤!”说完,师徒二人手持木剑冲进道观。
道观内冷冷清清,一眼望去,并无道士、小童。
师徒二人打着十二分的小心,不放过任何角落的扫视着道观。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丹香袅袅的药庐。师徒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心照不宣的挪向药庐。
小童一脚将木门踹开,师徒二人仔细打量着四下。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三面墙壁里着顶到梁下的药柜,无数小抽屉密密麻麻;柜前地面散置着己方晒药的竹匾,散发着清苦微辛的气息。青砖地面积着薄尘,中央一座半人高的旧丹炉,炉腹内炭火未熄,但此时药庐内并无他人。
小童瞥见墙角的柴堆后有动静,与师傅眼神交汇,二人慢慢靠近柴堆,发现木柴缝隙里闪着点白金鳞纹。
捉妖师一个眼神,小童心领神会,一剑便将木柴挑开,捉妖师更是迅疾刺向鳞纹……
那白金身影闪躲速度极快,可碍于被堵在墙角,无路可退。它只能左闪右避,硬从两把木剑缝隙中间钻了出去,可尾巴还是被捉妖师的木剑擦伤,渗出斑驳血痕。
原来这是一条通体覆盖着白金鳞片的灵蛇,它蛇瞳如炬,盘踞室内,狠狠的盯着师徒二人。
捉妖师看着灵蛇,轻蔑的笑道:“这畜生好生机敏,一看便知比刚才那青蛇强了万倍,这趟果真没白来!”
小童被眼前灵蛇凶狠的眼神吓得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布阵!”捉妖师一把拽起惊魂未定的小童,扯下腰间的捆妖绳,甩向小童。
“是!”小童强定心神,与师父各执绳索一端,脚踏罡步,口中念诀。
捉妖师咬破指尖,凌空疾书血色符箓,道道红光交织,瞬间在药庐内张开一张巨大的赤色光网,将灵蛇困在其中。
“妖孽受死!”捉妖师厉喝一声,纵身跃起,手中的七星桃木剑直刺向灵蛇的七寸要害,眼见剑尖离这灵蛇不出寸许,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这灵蛇未伤人性命,你师徒二人何至于此!”
听到此话,捉妖师立刻收剑跳出阵外,他一面飞快的扫视药庐,寻找说话之人;一边冷声问道:“阁下是谁?既然要管我们师徒的闲事,怎么躲着不敢现身?”
那声音还是不紧不慢的传来:“倒不是我要管你们师徒的事。只是你们在我这药庐内打斗,万一毁了我的丹药,这笔账,我该向谁讨呢?自始至终我便在这道观内,是你们自己眼拙,看不见我罢了!”
捉妖师一听,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强压着怒气说:“阁下既然在这修仙问道,就该看好自己的道场,放这畜生闯进来算怎么回事?要是道友没本事收拾,我们师徒不介意替你把这道观清理干净!”
月光下,一道紫衣银发的身影,已然静立于药庐门外,“你口口声声要捉此蛇,却不知其所犯何事?是曾伤人性命?抑或行过伤天害理之事?”
捉妖师言语生硬的答道:“阁下难道看不出此蛇已开了灵窍?好好的畜生不做,偏要修成个妖怪!若不能背靠仙家,由仙家渡化,这千秋万代有几个无名小妖能修成正果,最后必是为祸苍生。即是妖,必诛之!”
紫衣银发者的音调依旧无丝毫起伏:“这灵蛇再修炼百年,便可幻化成人,与凡人并无二致。”
“妖就是妖!纵披人皮,却终是人妖殊途。它若此刻束手就擒,或可赐它死个痛快!不然,定要生取内丹!劝阁下勿管这闲事!”
“生取内丹……如此心狠手辣,和你们口中的‘妖’有何区别?”
话音未落,这白金灵蛇猛地冲向光网,竟欲破网而出。
“冥顽不灵!焚!”捉妖师左手结印、右手执剑,口中念着咒语,空中交织的赤色光网当头罩下!网上的符箓如烈焰般灼烧着灵蛇。
小童随即甩出锁魂鞭,鞭梢带着倒刺,狠狠勾住灵蛇尾部鳞甲缝隙。灵蛇吃痛,冲破符咒结界,尾部被锁之处,涌出的金色血液竟化作点点火星!
“找死!”捉妖师再次甩出锁魂鞭。
灵蛇再次奋力避开,尾部一甩,几点赤焰沾上了捉妖师的衣角。
那星火遇物即然,顷刻间,便将捉妖师吞噬于熊熊火海之中。
小童哭嚎着便要扑上去,紫衣银发者衣袖一挥,便将他推出药庐外门。
只见这紫衣身影立于烈焰之前,掐指念诀,指尖萦绕起柔和的紫色光芒。霎时间,紫色灵力汩汩涌出,将火海中的人影笼罩起来。紫波荡漾间,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那烈焰终至彻底湮灭。
焰熄烟散,再看原地,哪还有捉妖师的身影?只剩一地灰烬,风过处,便寸寸飞散,归于虚无。
看着门外那悲痛欲绝、浑身颤抖的小童,紫衣银发轻叹道:“此火,竟然是梵天焰……”
小童如遭雷击,猛地攥紧手中的小桃木剑,双目赤红,嘶声喊道:“梵天焰?!那、那师傅说的果然没错,这妖,留不得!我要为师傅报仇!”
紫衣银发者拂袖拦在门前,淡然道:“你师傅尚不能制它,何况是你?还是下山去吧。”
小童死死的盯着紫衣银发,带着哭腔恨声道:“我师傅诛杀此妖,你却三番两次阻挠!来日,待我学有所成,定要他神形俱灭!”
小童附身,默默拾起地上那柄桃木剑。剑身已焦黑损毁一块,触之犹带余温。这残剑,是师傅留在这世上的唯一遗物,也是这小童最后的一点念想。他紧紧攥着剑柄,不再回头,小小的身影很快便融入这茫茫夜色中。
紫衣银发者此刻才仔细打量着受伤的白金灵蛇。
灵蛇尾部血肉模糊,伤势甚是严重,只是……那渗出的血液带着一抹异彩,可化为梵天焰,若所料不差,此乃几近绝迹的上古腾蛇遗脉。如今它修为尚浅,我这灵力尚能克制。若无仙家指引点化,任由其自行炼化、修行,一旦误入歧途,炼化此等凶戾之火,日后定会燃尽八荒、生灵涂炭……
他指尖凝起一抹灵力,指尖化剑,意欲将其收复。
灵蛇盯着面前的指剑,眼神惊惶却无丝毫戾气。
紫衣银发者心下犹疑。
“你虽为腾蛇遗脉,但并未作恶。天道无亲,常与善者,断不能因血脉之异而强行收你。更何况天道本无善恶,人心方生修罗。我又岂能随意左右你生死。”
他终是心下不忍,收起剑指,反而取出自己炼制的‘冰魄玉清散’。他动作舒缓,指尖再次凝起一缕真气,将那药细细敷于灵蛇伤处。
灵蛇灼痛感渐消,紧绷的身躯微微松弛。紫衣银发者又从袖中取出一粒龙眼大小的‘太乙凝碧丹’,放在它身前,温和的说道:“此后,便由我来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