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鹤轻转头,黑沉沉的瞳孔映出她的侧脸,沉默良久吐出一个字来:“……是。”
“那不就行了?”卫璃笑了起来,直起身往外走去,“来点喝的慢慢聊吧,正好有爆米花,等我一会儿。”
自从有了冰柜,民宿里的各色饮料就开始越来越充沛,都是大家自掏腰包买的,想喝什么随便拿。
十点多的民宿还很热闹,不少房间都开着灯,有说话声传出来。声称“不会喝酒”的卫璃蹑手蹑脚地摸到冰柜旁边,偷偷提了一打冰好的啤酒上楼。
裴鹤轻看见啤酒有点惊讶:“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秘密,万一走漏风声我就找你。”卫璃假意威胁。
裴鹤轻挑了下眉,唇角也勾了起来。
这个房间有一个独立的阳台,正对着一片湖景,正适合用来喝酒聊天。
今晚月光明媚,微风吹散暑气,湖的另一头隐约有灯光点点,不知是哪家剧组在拍夜戏。
或许是这气氛太好,又或许是那不知谁买的廉价啤酒太上头,裴鹤轻发现自己竟然不那么抗拒了。
“我上个月其实是从国外回来的,我爸身体不太好,这几年一直在国外疗养,工作中心也逐渐转移到了那边。”他靠在阳台的藤椅上,晃晃手里的啤酒,语调懒散,“我爸希望我可以接手国内这部分工作,我拒绝了,于是他就被我气进了医院。”
卫璃:“……”
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叛逆的一面。
“我妈让我暂时别再出现在他面前惹他生气,我回国之前,小璇——就是我妹妹,偷偷告诉我,他已经吩咐了公司的人,等我一回盛宁就将工作强行安排给我。”
裴正寰像是笃定他不会拒绝。
“难怪你出现得那么突然。”卫璃恍然。
“嗯,我临时改了机票,本来只想随便找个地方旅游,正好那会儿看见倪康发消息过来说剧组开机了,”裴鹤轻笑笑,转头看她一眼,“可能也是缘分吧。”
“可是,你为什么不想回去继承公司?”卫璃抓了把爆米花,闲聊似的随口问,“你大学不就学的这个?”
她的态度让裴鹤轻觉得很自在,如果对方小心翼翼,他反而说不出口:“我妹妹比我更适合,如果我也进公司,她的路就没那么好走了。”
受国内传统习惯影响,在两个人能力差不多的情况下,比起小女儿,股东们自然更倾向于长子。
“你们兄妹关系很好。”卫璃想起当初偶然撞见的那通电话。
“还行吧。”裴鹤轻想起自己神烦的妹妹,语气颇为嫌弃,眼底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笑意。
让妹妹继承家业,外人或许会觉得这个男人没出息,卫璃却完全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的决定挺好的,毕竟你还要写书,没时间管理公司。”
虽然已经两年没写了。
书粉嗷嗷待哺中。
想到这,她瞄了一眼裴鹤轻,却发现他眼角刚刚还挂着的一点笑意在听见那句话之后逐渐消散。
“怎么了?”她问。
“其实上一本写完之后,我看到不少负面评价。”裴鹤轻将空了的啤酒罐放到两人中间的小茶几上,“虽然当时以为自己并不在乎,但筹备下一本的时候,却迟迟没办法动笔。”
怎么会,上一本明明写得那么好!
她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故意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道:“不就是几个差评嘛,你又不是钞票,怎么可能做到人人都爱——我在网上天天被人撵着骂,不还是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我不如你。”裴鹤轻道。
“可别这么说,司雨蛟比我厉害多了。”卫璃拿起一罐新的递给他,光棍道,“我只是被骂习惯了,反正他们骂也不会影响到我拿工资。”
“其实,如果只是一味地谩骂倒也没什么,”裴鹤轻将啤酒放在手边,没有打开,一节一节地按着自己的手指关节,缓缓道,“我看过那几个人写的评论,其实很中肯,如果不是他们指出来,我都没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偏了。”
有吗?
卫璃蜷起腿,困惑地喝了一口啤酒,偏过头看他:“比如?”
“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我只是单纯想要写一些我想表达的东西,久而久之,这个念头好像越来越淡了。直到被人指出来,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开始无意识地迎合市场。”他抵着下巴,目光落在夜色中神秘寂静的湖面上。
这分明是他当年最为不耻的。
有这回事?
卫璃歪歪头,感觉他想太多了。
市场千变万化,哪里是想要迎合就能做到的?
“可是,等我想要重新去写最初想写的故事,却发现怎么也写不出来。”
裴鹤轻说完,舌尖抵住上颚,突然觉得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一袋爆米花已经只剩一半,卫璃趴在扶手上,脸颊枕着胳膊,没有出声,像是睡着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裴鹤轻转头,却只看见一个栗色的发顶,不禁笑了笑。
的确,说出来舒服多了。
其实有些事并没有什么答案,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开解,只要有那么一个愿意听你说话的人,能在最无助的时候陪在身边。
哪怕中途睡着了也没什么关系。
说出来之后,就会发现心底的问题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就算没有解决,但至少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裴鹤轻探过身,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子。
卫璃的呼吸平稳,好像真的就这么睡着了,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长长的睫毛和笔挺的鼻梁,月光下看不分明,像是笼着一层细纱,几缕碎发垂下,遮住脸颊,落在茶几上。
他像受到引诱的猎物般,缓缓伸出手,碰到对方微凉的长发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离得太近了,蝶翼般颤动的睫毛已经近在咫尺。
裴鹤轻僵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直起身,轻轻撩开她脸颊上那缕长发,便收回了手。
这不是趁人之危吗,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他的目光恢复清明,屈起指节敲了敲茶几的玻璃台面:“醒醒。”
趴在扶手上的人影明显颤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了似的,过了会儿才缓缓直起身子:“……啊?”
裴鹤轻好气又好笑地道:“说好要聊天,结果自己睡着了?”
“哎?”卫璃手忙脚乱地抹了抹嘴角,没感觉到可疑液体才松了口气,可怜兮兮地道,“对不起哦……”
裴鹤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把她盯得七上八下才大度地放过她:“也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虽然睡了一觉,不过卫璃没有忘记今晚的重点:“那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好点了吗?”
“托你的福,好多了。”裴鹤轻站起身,声音里带着笑意。
见他神态语气都已经恢复平日的模样,卫璃放下心来:“那就好,我回去啦,晚安。”
“晚安。”
卫璃哈欠连天地从裴鹤轻房间离开,替他关上一直虚掩着的房门,却并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房间。
她站在已经安静下来的走廊里,迟疑着碰了碰自己脸颊边垂落的一缕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