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白天的暑气已经消散许多。
民宿外面很安静,静谧小道上看不见路人,只有嘈杂的蝉声响个不停。
裴鹤轻没有说话,带着钟苗苗往湖边的小路上走。
十点多的湖边,除了黑,还是黑。
钟苗苗的内心七上八下,不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裴老师的事情,以至于对方打算把她骗到河边杀人灭口。
不至于,应该不至于。
她晃晃脑袋,把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甩出去。
前方,裴鹤轻头也不回,一直在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什么。
湖边土地湿润,掩藏在草丛里的小路又窄又看不清,钟苗苗不希望走着走着脚一滑掉进水里,眼看四周空无一人,离民宿也有相当一段距离,决计不会被人听见对话,鼓起勇气主动问:“裴老师,您要问什么?”
裴鹤轻脚步一顿,片刻,他转过身面对着她:“抱歉,一时走神了。”
“没事,呵呵……”钟苗苗干笑着道。
裴鹤轻像是在思考什么,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片刻问:“你跟卫璃是同一个编剧工作室的吧?你在那儿几年了?”
“嗯,差不多两年了。”钟苗苗老老实实地回答。
两年……
裴鹤轻回忆了一下,卫璃这个外号也差不多正好是一两年前开始传出来的。
“那你知道她的外号是怎么来的吗?”他问。
“‘IP杀手’吗?”钟苗苗道,“知道的。”
接着,没等裴鹤轻再追问,她就自己说了下去:“其实这个外号最早在工作室内部就有人这么叫了,我刚进公司那会儿就听见有人喊她这个,不过都是在背后偷偷喊,偶尔被师父撞到,她也只当做没听见,并不会生气……”
裴鹤轻的眉头缓缓皱起。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网上,接二连三的IP暴雷,这个外号就彻底传开了。”光是提起这件事,钟苗苗就想为师父鸣不平,“可是那几个IP出事归根结底并不是师父的错,外人不清楚具体情况也就算了,工作室那些人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故意这么喊,根本就是嫉妒!”钟苗苗越说越利索,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先前面对裴鹤轻时的胆战心惊了。
“那是什么原因?我记得她说一共是三个IP。”裴鹤轻道。
“对,三个总编剧署名,都是郑老师不要才给她的。”钟苗苗低落地伸出三根手指头,挨个掰回去,“一个是剧组特别奇葩,把剧本改得乱七八糟,郑老师不想因为它影响自己的名声,所以把总编剧的署名给了师父;第二个是拍完之后主演出事被抓,郑老师提前知道了这事,以给师父署名的理由克扣了一半尾款,等新闻出来,师父才知道那部剧根本播不了;最后一个是郑老师给的补偿,制片方在开机前就疯狂宣传,师父也以为那回终于十拿九稳能翻身了,结果资金方面出问题,到现在都没有开机。”
真是越说越气。
不知不觉间,裴鹤轻垂在身旁的手已经紧握成拳,他吸了口气,压抑着情绪低声问:“我不太明白你们编剧圈的行规,署名这东西,还能想给谁就给谁吗?”
钟苗苗撇撇嘴,情绪上来了什么都往外说:“很多甲方都是冲着郑老师的名气来的,点名要他写。可能是觉得他既然有那么多粉丝,又是什么新锐帅哥编剧,肯定很厉害——其实都是假的,反正自我进工作室以来,就从来没看见他写过什么剧本。”
“所以卫璃就心甘情愿地给他当枪手?”裴鹤轻脱口问。
“这到也没有,郑老师以前还是会给师父署名的,只不过一般人最多也就看一眼总编剧的名字,谁在乎片尾里缀着的一长串都是什么人呢?”钟苗苗耸耸肩,挥开在耳边盘旋的蚊子,“不过最近郑老师好像越来越过分了,不仅给师父一个人写的剧本加自己女朋友的名字,还要师父给他当枪手,我真想不通师父为什么不辞职单干。”
她明明那么厉害。
裴鹤轻垂着头,神情看不分明,喉结微微滚动,低声问:“她难道对郑励然……”
“不不不,不可能的!”钟苗苗不假思索地摆手,竹筒倒豆子地道,“郑老师好像有过这方面的意思,不过被师父拒绝了,师父还特地为了躲他跑来剧组呆着,肯定是没有那种想法的。”
那她又为什么要给那个人当枪手?还一直忍受着同事的嘲笑呆在那种地方?
裴鹤轻垂下眼,黑沉沉的双眸里看不清情绪:“你觉得……如果这部剧能拿到金屿奖,她彻底摆脱了那个外号,会不会辞职?”
“也许?”钟苗苗不确定地挠挠头,“师父一直挺感激郑老师带她入行的,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走。”
裴鹤轻忍不住抬头望天,今天既没有月亮,也没几颗星星,天空黑沉沉的,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感觉今天对卫璃的印象彻底颠覆了,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竟然会因为对方带自己入行这么一件小事感激到现在,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他本以为她是个挺聪明的丫头,现在看来,自己岂止是看走眼了,根本就是瞎了吧。
裴鹤轻闭了闭眼,按捺下心中无名的火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正常:“今晚我找你的事情,你不要跟卫璃说。”
“嗯嗯,”钟苗苗以为他只是不想让卫璃以为自己在背后八卦她的事情,心很大地道,“其实师父不介意这些事的,她一直提醒我一句话。”
“什么?”
“主动降低期望值。”钟苗苗伸出一根手指头,“不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啦。”
不抱希望……吗?
他眼底含着一片阴影,在夜色里看不分明,语气轻快得有几分刻意:“挺有道理的,你回去吧,这边蚊子挺多的。”
钟苗苗深有同感地点头,临走前不忘问一句:“您不一起回去吗?”
“不了,”裴鹤轻站在阴影里,眼神晦暗不明,“我再走走。”
对上他的视线,钟苗苗一个激灵,虽然不明白这黑漆漆的地方有什么好走的,她也没敢再问,夹着尾巴迈着小碎步,贴墙跟溜走了。
嘤嘤嘤。
裴老师果然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