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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整个琅琊王氏的人哗啦啦跪倒了一地。
来人竟然是前不久刚刚登基的新帝,楚倾则。
他们无比惶恐,不知皇帝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司徒清怔怔看着皇帝,脸色瞬间惨白。
直到御林军面无表情地上前踹他一脚。
“陛下驾到,居然敢不跪下?!”
司徒清这才迟缓跪地,回头看我一眼,他面色死白,眼神震惊。
楚倾则身穿明黄色龙袍,不理会任何人,径直朝着我走来。
“安乐,爹来接你了。”
他眼里满是父爱和心疼,朝我伸出手。
而这句话一出,整个家族的人纷纷震惊。
“什么?那个小野……不,安乐居然是公主?!”
“怪不得王知蕴怎么都不肯说,安乐她爹是谁!”
我抿唇轻笑。
我娘向来都只在人前叫我安乐。
整个琅琊王氏,都没有人知道,我的全名其实叫楚安乐。
我娘曾悄悄附在我耳边说,
“你爹是个盖世英雄,你才不是野种。安乐,记住你的名字,你姓楚,叫楚安乐。”
因为我爹就是新朝的皇帝,楚倾则。
我被他们恭恭敬敬地放了下来。
将我推进水里,取笑我是小野种,嘲笑我是落汤鸡的那几个王氏男丁,此刻跪倒在我面前,将后背放在我脚下。
“公主,草民有眼无珠,真是该死,您踩着我下来吧。”
他们唯恐我怪罪,一个个争先恐后,抢着亮出后背,给我当垫脚石。
我只是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嫌脏。”
他们顿时脸色惨白,如同被宣判了死刑一般。
连连跪在地上,求着我饶恕。
楚倾则虽然杀伐果断,可毕竟是我亲爹,此时看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柔情。
他朝着我伸手。
“安乐,父皇来接你了。”
“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
分开这么多年,再次见到我爹,忍不住鼻子一酸。
我扑进楚倾则怀里,“爹!”
父女相认,迟来了这些年。
我娘纵然被琅琊王氏定为圣女,可她知书达理,从来不信这些。
她和我爹相识于江湖,也很快相爱。
楚倾则是个心怀壮志的男人,看不惯前朝昏庸至此,将所有的灾祸都推到女人身上。
更看不惯我娘饱受其害,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圣女”,就不能嫁人生女。
楚倾则便揭竿起义,反了前朝。
可每次造反,都是刀口上舔血,并非简单易事。
楚倾则最惨的那年,身上受了十几道刀伤,差点命悬一线。
是我娘把所有的珠宝首饰变卖,换了药,给他治伤。
后来,楚倾则被前朝将士追杀,实在无力保护我们母女,就只好让我娘带着我,先回了琅琊王氏。
可是回来的这些年,我娘非但没有收到琅琊王氏的半分庇护,反而被他们欺凌侮辱,日日过得无比不堪。
甚至,还不明不白地死去……
想到这里,我连忙疾呼:
“我娘!被他们扔河里去了!”
我娘被御林军们从河里带回来的时候,全身已经被泡得发肿。
昔日我娘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一舞倾城,让我爹深情又专一,笃定一心一意只爱她一人。
可如今,全身每一块肌肤都被泡得发白发胀。
楚倾则哀伤地抱着我娘,“知蕴……都怪我,来晚了。”
我忍住泪水,死命地攥紧拳头。
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司徒清。
他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怎么都没想到,我这个小野种,居然会是新帝所生的金枝玉叶。
“父皇,我娘是被司徒清害死的。”
我咬着牙说道。
我娘是怎么死的,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我娘咽气那天,我拼了命想找大夫给她看,却被司徒清派来的人拦住。
因此我彻底恨上了司徒清。
父皇听了我的话,将司徒清关进地牢,受烙刑,让他交待出我娘的死因。
可没想到他的嘴实在太硬,皮肤都烫烂了,也一个字都不说。
我专门去了地牢看他。
司徒清衣衫被烙得破烂,整个人被绑在地牢里,憔悴不堪。
听见动静,他抬头看我。
自嘲一笑,“要弄死我就痛快点。”
我偏不让他死。
既然是条硬汉,这些酷刑对他不管用。
那就换别的方式。
我笑着让人扒光他的衣服。
衣服一件件少了下去,司徒清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小野种,你不如一刀杀了我,为何这般折辱我?”
我的笑容越来越浓。
“这才哪到哪,你就生气了?”
我拍拍手。
侍卫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欢声笑语走了进来。
我悠闲地坐在牢狱外面,冷眼瞧着司徒清:“最后再问你一遍,说不说。”
我眼神示意那些姑娘们进去。
“若是还不说,便让这些姑娘们好好伺候你。”
“本公主倒是一点不介意,观赏一场活春宫。”
顿了顿,我又笑着更正:
“哦不对,是好多场。”
我了解司徒清,他虽然坏,但不是个烂人。
他的坏,只是因爱生恨,针对我们母女的。
一口一个小野种地骂我,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得到过我娘罢了。
我欣赏着司徒清的表情变化。
他经历一番思想挣扎,扫过一眼扑向他的热情姑娘们,又很快面露恐惧。
他抗拒着躲闪,呼喊:“我说。”
我摆摆手,让侍卫带姑娘们下去。
司徒清这才缓缓道:
“我之所以让人将你娘浸猪笼,只是为了保护她。”
我气结,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
这叫什么保护?
司徒清却唇角轻抿,“你娘的死,是因为有人下了合欢蛊。”
“若是不与人媾和,便会死于非命。”
我脑子一下炸了。
我娘遭遇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
司徒清静静看着我,目光泛起波澜。
他似乎在苦笑。
“你娘心里只有你爹一个,她宁死,也不会让那些男人得逞。”
我的拳头因握得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
根据司徒清所说,我才慢慢了解我娘死去的真相。
有人对我娘起了坏心,给她下了合欢蛊。
其中一部分人,是琅琊王氏。
这些人已经被司徒清暗地里给除干净了。
难怪前段时间,琅琊王氏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
司徒清说,还有一个人,身份不明。
他功夫了得,训练有素,最后关头逃走了。
那人右脸上有一块蝴蝶胎记。
司徒清也一直都在寻找那个人,未果。
他怀疑,那个人才是害死我娘的幕后黑手。
我是在册封大典那日,见到右脸有蝴蝶胎记的那个人的。
我被父皇册封为安乐公主,隆重迎回宫中。
到了宫里才发现,父皇不止我一个女儿。
他还有好几个女儿,以及一个年幼的儿子。
我娘用了一辈子等他,无数个难熬的日夜,他其实在别的温柔乡里。
或许早就忘了我娘。
可怜我娘觉得楚倾则是个绝世英雄,提起他就是一脸憧憬。
“你爹看不惯当朝昏庸,反对圣女制度,所以他去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
当年娘跟我说这话时,我还懵懂。
如今才明白,他是去造反了。
我穿着华服走进来的时候,面带微笑。
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那个有蝴蝶胎记的男人。
他是个将军,站在静妃身侧。
听宫女说,他是有着从龙之功的柳将军,也是静妃的亲兄长。
静妃笑眯眯看着我。
册封大典结束后,她亲热地过来拉我的手。
“安乐公主都长这么大了,陛下常常跟本宫提起你呢。”
“不愧是陛下的公主,长得真好看。”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脸上仍是笑着,“静妃是没见过我娘,我娘才是真的绝色美人呢。”
静妃的笑容僵在脸上。
很快她也笑着接话,眼里却闪过一丝讥讽。
“那是,听说王姑娘姿色绝美,还是一千年一遇的圣女,这些年一直让陛下念念不忘呢。”
她特意将“圣女”二字咬重。
我没吭声。
说完她便让她小儿子过来,“小皇子,见过安乐皇姐。”
小皇子却瞪着我,一脸敌意。
“贱人生了个小贱人!”
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父皇发了脾气:“放肆!”
小皇子吓得哇哇大哭,被静妃拉走。
父皇安慰我:“小孩子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我盈盈一笑。
“父皇,小孩子的话,才应该当真。”
“如果没有大人教,小孩子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父皇脸色忽然变得有几分难看。
他拉住我,开始给我打感情牌。
“安乐,我此生最爱的女人,就是你娘。”
“揭竿起义,逼宫造反,最开始也是为了帮你娘摆脱圣女的身份,希望她能活得自由自在。”
他说得认真,没注意到我嘴角一闪而过的冷笑。
“父皇不在,我娘睡都睡不好。”
“既然父皇只爱我娘,那怎么还妻妾成群呢,还要册封静妃这样的美人?”
父皇被我的话噎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
“安乐,你别生父皇的气。”
“朕不过是太思念你娘了,见静妃长得与你娘有几分相似,才纳了她的。”
我笑而不语。
似乎是为了表示他的深情,楚倾则第二天便将我娘的尸体葬入皇陵。
追封为元后。
可这些虚的东西又有什么用。
我娘为了他,背负了一辈子骂名。
哪怕成为琅琊王氏的耻辱,也不肯说出我爹的名字,不让他承受丝毫风险。
为此,我和我娘受尽屈辱,吃糠咽菜,饱受折磨。
一日,父皇正在我的宫里陪我一同用膳。
静妃不请自来。
她笑容温婉:“陛下,如今朝堂稳定,陛下也该确立太子人选了。”
我冷笑,什么确立太子人选。
楚倾则的这些妃子里面,就除了她生了个儿子,其他都是公主。
这不是明摆着让楚倾则开口,直接封她儿子为太子嘛。
我看向楚倾则,他正在沉思,半晌,他道:
“此事不急,容朕再思量。”
静妃面带不满地离开后,我靠近楚倾则,轻声问了句:
“父皇,如若我娘是被静妃害死的,你当如何?”
楚倾则脸色一变。
“安乐,你在胡说什么?”
我愣了下。
他居然一句话都不信我。
甚至还没思考,便一口反驳。
我没来得及开口,楚倾则的话接二连三将话堵死。
“朕都已经派人审清楚了,你娘的死,全是琅琊王氏和司徒清那群人害的!”
“静妃只是个柔弱女子,关她何事?”
我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被我娘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我等了十六年的生父。
他护静妃心切,却连我娘真正的死因都不明白。
那日听完司徒清的话。
我当即找了太医和秘术师检验我娘的尸体。
果然里面有合欢蛊的毒发痕迹。
事实证明,司徒清没有骗我。
而楚倾则有了天下,妻妾成群,自然不会再去在意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
我轻笑,“父皇教训的是,是安乐僭越了。”
我乖巧送走楚倾则后。
便将藏在内室的司徒清放了出来。
他戴着易容面具,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世人都以为,司徒清死在了册封大典的前夜。
没人知道,我悄悄用死囚将司徒清调换了出来。
“你说得对,你确实比我父皇更爱我娘。”
司徒清没有说话。
沉默半晌,我笑了下,“司徒清,你放手去做吧。”
“有什么问题,本公主帮你担着。”
静妃的哥哥,柳将军,忽然暴毙在宫中的消息传来。
宫里人心惶惶。
有宫女议论,说是柳将军出事那晚,看到了很多鬼魂来索命。
也有人猜测,很有可能是前朝枉死的那些人,死不瞑目来报仇了。
我只是捧着茶,笑着听宫女汇报。
没人知道,那些言论都是我散布出去的。
没过几天,静妃又忽然急症突发,暴毙在自己宫里。
小皇子哭得稀里哗啦,一直哭喊着叫娘。
楚倾则听到消息,就跑到了静妃的宫里,当场龙颜大怒。
下令势必要查清静妃的死因,要将幕后凶手碎尸万段。
他抱着静妃冰凉的尸体,皱着眉头,坐了一天一夜。
我站在宫外,忍不住替我娘摇头。
我娘死的时候,他只是目光沉痛,抱了那么一会儿,就下葬了。
他将我接入宫中,很快又恢复了皇帝的角色。
或许他曾经爱过我娘。
但很明显,他现在更爱的人是静妃。
为了表达对静妃的悼念,楚倾则第二日便宣布,册封小皇子为太子,以安慰他失母之情。
我听了大笑不止。
司徒清戴着面具,站在一旁,只是淡淡地看着我。
我笑着流出眼泪,笑着掀开司徒清的面具。
我说:“你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司徒清点头。
我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好久的呆。
看起来,司徒清也没有那么讨厌我这个小野种嘛。
司徒清回来的时候,受了重伤。
御林军来搜宫的时候,司徒清贴在我耳边,艰难地说了一句:
“你把我,交出去吧。”
我笑着将他的衣衫褪掉,将他推到床榻上。
然后点燃熏香,遮盖住了血腥味。
司徒清望着我,目光晦暗不明。
似乎透过我,他看到了别人。
眼神中好像藏着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最后御林军又撤走了。
因为传国玉玺没有事。
“司徒清,你走吧。”
等风头一过,我让人给司徒清易容,打算将他送出宫。
他仰头看我,“你不想要那个位置了?”
我轻笑,“想。”
但是不会再用那么着急的办法了。
忽然想起在琅琊王氏。
我和我娘受尽了欺负,有司徒清的授意。
但好像从没有吃过什么大亏。
每当遇到真正的危险时,司徒清总会冲出来。
唯独最后一次,司徒清骂我小野种,将我捆绑上高台,想要一把火烧死我。
临行前,我叫住了司徒清。
“我一直想问,当时你是真的想烧死我这个小野种吗?”
他忽而低头笑了。
“当时我不知道,你是公主。”
“只想着,你娘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在这世上受罪?”
“等我为你娘报完仇,便跟着你们一同去了。”
我从未想过,原来一向恶毒的司徒清,我恨不得报仇杀死的司徒清,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朝他挥手,“谢谢你,再见啦,司徒清。”
此后余生,愿他能为自己活着。
忘掉我娘吧。
静妃死后,父皇一蹶不振。
宫里那么多妃嫔,他都提不起兴趣来。
我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体贴父皇,从民间找了一群和我娘面容相似的女子来。
果然,很快父皇陷入了新的温柔乡。
他忙得来不及处理朝政,我便帮他批阅奏折,处理国事。
小皇子见了我仍旧一脸敌意。
我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
直到,三个月后。
父皇的身子骨越来越差,甚至病到卧床不起。
许多太医来看,都看不出哪里的问题。
这日,我批阅完奏折,便来看望父皇。
他晕晕乎乎的,竟然将我错认成我娘。
“知蕴?”
我坐下,“父皇,我是安乐。”
他看到我便皱了眉头,“安乐,听说你最近把持朝政,怎么回事?”
“你一介女子,休想霸占你弟弟的江山。”
我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话。
“弟弟年幼,只有儿臣能帮父皇分忧了。”
我懒得伪装了。
父皇继续道:
“父皇给你准备了一门好亲事,西域王国的太子风华正茂,朕打算让你去和亲呢……”
他话还没说完。
我慵懒抬眸,“儿臣不去。”
父皇愣怔,“你说什么?”
我笑意越来越浓。
“儿臣说,不去和亲。儿臣要做本朝,第一位女帝。”
楚倾则被我气得手哆哆嗦嗦抬起,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只是笑着看他。
“你放肆!一个小女子,居然……”
“女子怎么了?”
我笑意不变,“女子也同样能为母报仇,手刃仇人不是?”
楚倾则被我的模样吓到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指着我,“你……朕的身体是不是,也是你捣的鬼……”
我实话实说:“儿臣可不敢弑父。”
只不过是催化了他体内的蛊毒罢了。
昔日,楚倾则不肯下功夫,探查我娘的真正死因。
就那么敷衍地糊弄过去。
只有我,找来了秘术师。
如今,他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体内早就被静妃中了蛊毒吧。
“儿臣只是让秘术师帮了个小忙。”
“催化了父皇体内,静妃早已种下的蛊毒而已。”
所以,太医才查不出父皇生病的原因来。
楚倾则气得一口血喷出来,溅在我脸上。
十天后,父皇驾崩。
在朝野的簇拥下,我废了太子,登基为女帝。
我提拔女子为官,破除圣女制度。
黎民百姓在我的统治下,安居乐业。
微服私访的时候,我最后一次见到司徒清。
他彻底离开了琅琊王氏,选择一个人去云游四海。
王知意也放弃了琅琊王氏的荣光,跟在司徒清身后,去浪迹天涯。
最后一面,司徒清看到我便笑了。
“现在,是不是该恭喜陛下。”
我也笑,“说起来,你功不可没。”
司徒清递给我一块玉佩。
说这是小时候,我娘送给他的。
他一直贴身放在身上,可如今他有了王知意,便将玉佩转交给我。
姨母王知意也握住了我的手,“安乐……不,陛下,姨母也为你感到高兴。你娘看到,也会很开心的。”
我目送他们离开。
“姨母,姨父,珍重。”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