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百鬼开恩,黄泉路好走。
二杯酒,一朝忘年交,累一家性命,竟是歉意深深难开口。
三杯酒,若不怨不恨,来生再遇,知交一生,莫再负白头。
黄土新坟杏花酒,这酒香侵染了脚下黄土,却不知能否让钟爱杯中之物的老钟头再嗅得一口?仰起头,将酒囊中余下的烈酒一饮而尽,双目充血,盈着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红,愤怒、愧疚、自责,太多太多的情绪纠缠在眼底,凝成怪兽的爪,紧掐住心口,难以呼吸,除了痛,还是痛,可又能如何?除了任它痛着,挨着,熬着,竟再寻不得一个解脱的出处!厌恶透了这江湖的血腥杀戮,以为远离了,却原来还是深陷其中,当真应了那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既是如此,那么这一生当真就要陷在这江与湖的血腥泥沼里,万劫不复了么?如果不是,谁又能告诉他,这煎熬的尽头,在何处?从前的年少轻狂几时起被磨得涓滴不剩,风风雨雨又是多少年,竟突然迷茫,找不到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很伤心!她知道。默默站在几步开外之处,眼瞅漫天飘洒的雪白纸钱,纷纷扬扬。翠林修竹之下,明明高壮挺拔的身形略略佝着,因着那些哀伤、愧疚、自责的纠缠而写就着脆弱,乐三娘不觉间,红了眼眶,心口紧缩着,泛酸的疼。她是多么矛盾啊,害怕他这样的孤绝,却又不忍叨扰他的悼念。风起,竹叶儿沙沙作响,竟也似在为之哀泣……想劝一句,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张开的口,却吐不出半分声息。所有的字眼都是这般苍白,这般无力。有些逝去,又怎可能仅仅是一个“哀”字,一个“变”字?又要如何将这满腔的痛抚平,说什么,节哀顺变?
身后脚步声渐渐靠近,褚惊寒自沉浸的思绪中回转神来。袖口被人从后轻轻拉扯,他极快地抬手揩去眼角的一抹湿润,有些懊恼地沉下嗓音,音调中却带着暗沉的嘶哑,“有什么事?我不是说了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么?”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打扰你。可是……”乐三娘自嘲地扯扯嘴角,那笑,甚是难看,然后,面有难色地朝着某处,指了指。
褚惊寒有些不耐烦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脸色却是瞬时变了,不由低咒了一声,“该死!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真是yin魂不散呐!”乐三娘苦笑附和,通往新坟的山间小道上,一行人正在四处探看,那身熟悉的青白衣衫啊!须臾间,那些麒英院的弟子当中,像是有人发现了他们,朝着他们这个方向一指,那些人叫嚷着便朝这处冲了过来。
“快跑!”褚惊寒扬眉一惊,却是在乐三娘怔忪之时,蓦地一箍她的皓腕,拉住她便往密林处逃窜。
“为什么是跑?不是打?”说实在,她养尊处优惯了,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逃得这么辛苦?
“打?你很能打吗?”不屑冷哼,不是他瞧不起她,她能在麒英院初学弟子的手下走过三招?
“我不能打,你不是很能打吗?”单枪匹马一夜之间挑了饿虎沟的褚惊寒,难道只是跟他同名同姓而已?
“就是因为很能打!怎么说也是同门,拳脚无眼,刀剑无情的,如果出手一时没了轻重,伤了人可怎么好?”他也是用心良苦。
“你是怕自己打不过才是吧?”瞧瞧,身后喊打喊杀得好不激烈,反观他们,气喘吁吁,逃得好不狼狈!
“这也是个问题!双拳难敌众手,何况,还拎着你这么一个累赘,怎么打?”这么逃,他也很没面子的,好吗?
好吧!她是累赘!还是个用“拎”的累赘!不怒反笑,手起指落,却是隔着衣料揪住某人的腰肉,狠狠地扭转。
“啊!你这个女人……是疯了吗?我们在逃命,在逃命啊!”一声尖叫,武林高手也在女人的五指山下,变身为可笑的跳猴。
下颚得意地一扬,意犹未尽地收回五指,就说吧!她这个累赘可也有能整治他这个武林高手的时候。
孔老夫子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嘴上小声地嘟囔了两句,耳里听着脚步声已经越追越近,褚惊寒额角一抽,不甘愿地煞住步子。罢了,拎着这么一个算不上轻,还不合作的“累赘”,要跑是跑不掉了,那就索性……“只能打了!你躲到一边儿去,掌柜的是坐着打算盘,让我签账单的!这吃力不讨好的卖力活儿,哪能让你干?”别到时候,还得让他分神救她!
好样儿的!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嘴上还不肯认输!不过,她是个生意人,最不可能的就是做赔本生意。现下这个情况,怎么看也先是退了外敌,再算账才划算。于是,她撇撇红唇,终究是暂时咽下这口气,难得听话地退到一边,几步开外,有一块几人合抱方能圈围的大石,她预备在他开打时,识相地躲到那块儿去保命!
可是……褚惊寒还在盘算着没有兵器的自己,怎么能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尽快结束战局的当下,他们身后,正在发生奇怪,而惊人的变化。
那诡异的风卷衣袂声,和接二连三重物倒地的声响太过奇怪,就连乐三娘也觉得不太对劲。两人狐疑地对望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回转过眸子望向身后,孰知……褚惊寒眼眉惊抬,乐三娘则是被眼前所见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是个极年轻的男子,一袭紫衫,以着极为诡异的身法和速度在那群麒英院弟子中间穿梭,手里一柄未曾出鞘的长剑看似极为轻巧地朝着那些弟子身上击去,闷哼声一声接着一声,二十来个麒英院弟子无一幸免,都被剑身拍上颈后的睡穴,一个个投身大地的怀抱。“嘭”最后一个麒英院弟子重重倒地,激起黄土一阵。
一定很疼。打了个哆嗦,乐三娘想着那些个麒英院弟子醒来之后,只怕一个个都得浑身酸痛上几日。只是……“这武功身法能瞧出什么名堂?”一边小声问着,她一边将大半个身子缩到某人身后,这么瞧来,该是个高手,可是……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