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声音渐渐嘈杂,众人议论纷纷。
江宇狡黠地看着我,不免想要火上浇油。
「要是为难就算了,沈大小姐向来是高高在上的。」
「这点诚意都没有,就别乞求他人的原谅了。」
他冲着众人嚷着,以为这样就能找回自己哥们儿的面子。
「江宇,你闭嘴吧。」
应眉忍不住为我出头,怒目瞪着这个恶劣的男人。
半晌,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何祈的脸。
「何祈,这件事有得商量吗?」
……
「如果我跳下来,你就答应我,忘记昨天的事。」
「南南,别——」应眉慌张地抓住我的手。
「是的,只要你跳下来。」
何祈眯了眯眼,一脸倔强地抢下应眉的话头。
良久,我抬眸看向他。
「好。」
5
我面不改色地从蹦极高台上下来。
满脸堆笑地递上甜品,讨好着何祈。
「阿祈,我刚刚特意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甜品。」
我气喘吁吁地走到他面前,递上精美的包装盒。
他搅着咖啡,头都没抬一下。
我脸上的笑容未减半分,将礼盒放到了他身旁。
其实,我从来没有认真给何祈准备过礼物,都是挑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敷衍着他。
何祈不傻,当然也知道我的敷衍和漫不经心。
「行了,今天晚上跟我去江宇的宴会吧。」
他虽然面带不悦,但见我呆呆地杵在人群中,还是拉着我苍白冰凉的手,带我坐到了一旁。
何祈也并不在意我过分惨白的脸,和不太自然的神情。
应眉却一直担忧地看着我,直到我终于忍不住,跑向卫生间。
大量的酸水向体外翻涌着,太用力以至于泪水也一同从眼角涌出。
我把头埋在马桶里,胃里排山倒海。
心脏的某个角落,也因生理的震颤,撬开一点碎隙。
李昭的声音从里面钻了出来。
「观南,以后别说你胆大啦——」
「害人害己啊——」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脱力地瘫坐在马桶旁,掏出包里的药,使劲灌进嘴里。
一阵艰难吞咽后,仰起头,双眼迷茫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怔怔地看了许久。
我想起了李昭说过的话。
「城市里,的确看不见星星呀。」
6
李昭是沈常念的同窗好友。
在沈观南漂泊在外的日子里,李昭就是沈常念的兄弟,他的家人。
我曾经一度排斥李昭。
认为他占据了我的最后的家人,亲密无间的哥哥。
但即使我再不待见李昭,我哥还是把我打包给了远在非洲观星的他。
「好了,沈观南,别再丧气了。」
「常念最近在忙遗产继承和公司更替股东的事情。」
……
李昭开着吉普车,见我戴着墨镜一言不发,就换了一个话题。
「你有见过一半海水一半沙漠的沙海奇观吗。」
「博格利亚的火烈鸟繁殖季到了,你也许会感兴趣。」
……
「这边的星星多得,可是你在城市永远看不见的哦。」
「我在国内也能看见……」我小声嘟囔着。
「但和我李昭一起,我一定让你这趟旅行永生难忘。」
他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旁。
李昭的卖相很好,精致细腻的长相,让人天然地想要亲近。
但此刻他却滑稽又真诚地向我致敬回礼。
我被李昭的模样逗笑了,理所当然地跟着他,用脚丈量了整个肯尼亚。
「身处荒漠,却铭记自由。」
这是李昭告诉我的。
我记了好久。
7
何祈其实并不讨厌我。
小时候,我们还在一起打过江宇这个倒霉蛋。
他俩很快败在我的武力威胁之下,封我为城西孩子王,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当捣蛋鬼。
只是我很快就出国了,十几年间再未见过彼此。
沈常念当时拿着照片让我挑未婚夫,我一眼就挑中了他。
后来才知道,我哥早就帮我选好了。
我和何祈本来就是商业联姻,但与何祈不同的是,我本来就只是看中他的模样像李昭。
从未期待过何祈能真心实意地爱我。
但何祈倒是在家里闹得不得安宁,挺大个人了,还在家里闹绝食,说是看不上国外长大的野人。
第一次去何家做客,我特地换上优雅知性的纯白套装,装作矜持淑女,连沈常念都不由感慨我演技精湛。
见我如此乖巧伶俐,何祈也没有别的方法推辞,却也从未给过我好脸色。
只是,看着他的脸,我时常陷入一种潦倒的幻境里。
李昭和何祈逐渐变得难以辨别,而我却在这场骗局里饮鸩止渴。
「南南……你还好吗。」
应眉焦急地在门外喊着,我回过神来,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在冰冷的地板上待得太久,手脚都开始麻木起来。
双手用力地按着小腿肚,慢慢地向门口靠近。
「眉子,我还没死呢,别急着哭丧。」
「我以为你——」
「以为什么。」我反问。
「以为你羞愤难当,在厕所上吊自尽呢。」
应眉白眼一翻,自然地单手搀扶我,离开了这里。
外面的展厅早已空无一人。
我都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失落。
「沈观南——」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何祈坐在灯光昏暗的角落里。
他眼神淡淡,外面的路灯只能照出他脸部的轮廓。
看不清表情,却与脑海里那张灿烂明媚的脸越发相似。
我以为药效还没上来。
梦里的朦胧未见的脸庞,此刻只让我心烦意乱。
「沈观南,你是修的畜生道吗。」
8
我从未如此忐忑,紧张得不知所措。
空旷的展厅里,还回响着何祈无情的质问声。
「最近不想当人,可以吗。」
我神情恹恹,不敢看何祈。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步走到我面前,试图从我的脸上找到一丝恼怒的痕迹。
我并不搭理他,拉着应眉向外面走去。
「应眉你先回去吧,我送沈观南回去。」
应眉眼神示意我,见我并没有什么异样,就挥手与我道别。
「走吧。」
说罢,何祈慢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我现在住的位置很远,也并没有和沈常念住在沈家宅邸。
何祈沉默着开车,我把脑袋凑到车窗旁,努力眯着眼睛找星星。
刚刚心里莫名的焦躁与眼前萦绕的刺眼光芒,随着药效快速消逝。
只留下比往日更加平静的内心。
良久,我率先打破了车里的沉寂。
「公司里新招的秘书腿挺长的,眼光不错。」
「就是脸上科技痕迹有些明显,希望你审美上再接再厉。」
「沈观南,你的眼线遍布哇。」
何祈笑出来声,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你不傻,我不瞎。」
经过刚刚的事情,我有些不耐烦。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剥下恶心的伪装,对何祈恶语相加。
「你是不瞎,但你傻。」
……
何祈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边,打开了车顶天窗,突然抬起头望着天上的寂寥稀疏的星星。
我顺势抬头看向外面,却听见耳边传来犀利的话语。
「牛吃草,锈吃铁,虚伪吃灵魂。」
「现在的你,就像个死人。」
9
「沈大小姐还会亲自盯梢?」江宇来公司找何祈,见到我又是夹枪带棒的一句问候。
「是呀,这不是怕你江宇把何祈拐跑了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季度的报表,阴阳怪气地吐出一句话。
江宇脸色一僵,但他很快就缓和了脸上的表情,一脸神秘地问我:「你今晚会参加股东大会吧?」
「不然嘞。」
「没什么,有惊喜给你。」
股东晚宴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江宇下午殷勤地问会不会参加晚宴。
我在江宇的眼神示意下,见到何祈的初恋赵秋情。
不同的是,我是股东身份来的。
而她是作为何祈的女伴,一同前往的。
看到何祈与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互诉衷肠,低头微笑的样子,我只觉得刺眼。
双脚不受控制地走近他们,他俩显然也注意到我。
「沈小姐,您、您怎么在这里?」赵秋情挣脱开何祈的怀抱,一脸战战兢兢地看着我。
「于公于私,我出现在这里都不稀奇。」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沈、沈小姐,都是我不好」
「是我太过贪心。」
我并未施舍半分眼神给赵秋情,只是看着何祈,他的眼神里饱含着对赵秋情的心疼。
我并没有生气,只是不愿意看见他快活。
「但我就是忘不了他!」
众人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这里,而我依旧面无表情。
她的声音猛地加大,声音颤抖着,眼里还噙着晶莹的泪水。
「希望沈小姐能成全我们!」
10
你问我爱不爱何祈,我只能说,比起迷恋,我更喜欢豢养。
我不喜欢何祈,但为了把他牢牢地拴在身旁,我就差去电影学院进修演技。
当然,毕竟不是专业演员,我偶尔也会有些疯癫之举。
比如现在。
我看了一出恶心拙劣的痴男怨女爱情剧。
「小秋,你不用求他。」
「我不喜欢她,本来就要和她离婚的。」
何祈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安慰似的环了环她的腰。
「阿祈,这并不是沈小姐的错……」
「赵秋情,演够了吗。」
终于,我忍不住开始吐槽这部八点档狗血爱情。
「你是挺贪的。」我的声音在整个会场里都掷地有声。
「赵秋情,我记得你在英国的时候,脚踏五条船,卷了不少钱呀。」
「甚至有个男的,拿满满20页PDF在留学生群里,跟其他人捋时间线。」
「这会儿跟我说离不开何祈?」
「怎么,是缺钱吗?」
走到旁边端起一杯香槟,居高临下地看了赵秋情一眼。
「我没有……阿祈,我没有。」
她面如土色,惶恐地看向何祈。
估计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会被我直截了当地捅了出来。
「你血口喷人!你就是嫉妒小秋!」
何祈都是率先向我发难,义正词严地指责我。
赵秋情躲在他的怀抱里,一边眼里含泪一边瑟瑟发抖。
「我嫉妒她什么,嫉妒她天真吗?」
「以为自己的那点烂事做得天衣无缝?」
「何祈,什么什么时候如此蠢笨。」
我连翻好几个白眼,一脸嫌弃地看向这对狗男女,准备离开这块恶心的地方。
赵秋情突然从何祈的怀里挣脱,面目扭曲地大喊。
「你胡说!」
「沈观南你这个杀人犯!你胡说!!」
「啪——」
我反手给了赵秋情一个巴掌,扇得她连连后退,摔倒在地,白皙的肌肤上瞬间泛起一大片红。
偶然被撕裂的阵痛,足以恍惚我本就不怎么专业的演技。
压制已久的陈年记忆,瞬间充斥进四肢百骸,满腔的愤恨与焦躁直冲脑门。
我几乎颤抖着,凶狠地薅住她的头发,拖着她在地上一步一步靠近阳台。
众人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连忙冲上来阻止。
我双手掐着她的脖颈,拼命地将赵秋情往窗外压。
此刻,我眼角发红,浑身肌肉都在颤抖,眸子里全是疯狂和偏执。
好安静,周围真的好安静。
就连风都没了声音。
「南南,你快放手!」
「你干什么,观南!」
「快快快,摁着她的手。」
应眉,沈常念,江宇他们的脸围着我,一帧一帧地跳动着,张着嘴,却没有任何声响。
「啪——」
直到一个巴掌重重地砸在我的脸上。
何祈怔怔地盯着我,手还在不停颤抖。
11
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富二代圈里传开了,说我为爱狂扇小三耳光,是京城第一悍妇。
以往和江宇一起欺负过我的人,无不惊讶我先前的乖顺模样,竟然全是装的。
那日在晚宴,他们都看见了,我真正疯魔的样子。
12
公司里一向是八卦的滋生地。
不知道是谁在公司传出奇怪的言论,说我之前杀过何祈的暗恋者。
「是哪个浑人造谣,不知道杀人违法,会被判终身监禁吗。」
……·
应眉在我的办公室里优雅地坐着,小口小口地嘬着咖啡。
我回想一番,发现最近公司里的人,见了我都默不作声。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最近气场强大,终于成为摩登女强人。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往椅背上靠了靠。
「你多久没回家,见过沈常念了?」
「不想回去。」
「他最近动静挺大的。」
「你在我家装监听了?行啊,挺变态的。」
我从真皮椅上坐直身子,面含笑意,探究地看着应眉。
「我说的是,商业版图。」
应眉放下咖啡杯,直直地盯着我。
……
「沈经理,何总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门外的助理打断了办公室里凝重的氛围。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只觉得心里直犯恶心。
刚刚推开门,何祈没有开灯,只见他阴沉地坐在落地窗前。
「怎么了,阿祈。」我笑靥如花地看着他的背影。
「沈观南,我真的很喜欢你小时候的样子。我想你沈常念他一定也是如此。」
何祈没有施舍半分眼神给我,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
「别装了,好嘛。」
「挺恶心的。」
沈常念怎么会喜欢我。沈常念对我应该只有恨了吧。
他恨我把李昭一个人留在了珠峰的雪窝里。
无数次,我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他房间里传来哽咽的声音。
而我,也会伴着这些哽咽,悄悄回想起和李昭在非洲观星的日子。
「你知道勾陈一不会是永远的北极星吗。」
「在数万年间,进动会使地球的自转轴指向天空中不同的区域,轨迹成为一个圆环。」
「围绕着这个圆圈的其他恒星,包括右枢、织女,在过去或未来都可以称为北极星。」
「不过在不久的未来,勾陈一会成为更称职的北极星哦。」
「所以,有些事情不必着急,你得等他自己归位。」
李昭的话语锈迹斑斑,却一字一句地烙在我的大脑神经上。
只要我闭上眼睛,他就能短暂地复活。
当他的话在我脑海里回荡到再无波澜,睁眼之时,窗外的星星好明亮。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些直接涌动的爱意,顺着泪腺源源不断地流淌。
幻想里的李昭,依旧只有声音。
我突然就好想他,好想去找李昭。
13
趁何祈还没到公司,我早早地就将离职信递到他的办公室。
离开公司后,我并不想回家。
开着车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城市角落里,从白天到黑夜。
华灯初上,沈常念的话语还在我脑海里回荡。
「你已经达到目的了吧。」
「何祈,我玩腻了。」
我站在他书房的门口,冷冷地睨他。
「观南,你不能把人当作玩具。」他蹙了蹙眉,眼眸从财报上抬了起来。
「你不是也在利用我吗,为了报复何祈一家。」我毫不犹豫地反讽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他。」沈常念垂眸没有看我,只是小声地辩驳。
我把车停到观星站附近,不眨眼地逼视繁星,企图通过这种无穷无尽的方式,建立与苦等不来的人的联系。
只有凝视星空时,过去,现在,未来的星体同时闪烁着,我和李昭,总会有目光的相遇。
「沈观南——」
何祈突然出现在我后面。
「你这人真奇怪,一会上赶着送殷勤,一会又不理人。」
他怒气冲冲地拿着离职信扔我脸上,我还没缓过神,以为是李昭鬼魂的幻影。
我默默弯腰拾起离职信,塞进他怀里。
「何祈,我不嫁你了。」
这次,我没有看向他。
他捧着离职信,怔怔地站在原地。
半晌,何祈突然出声。
「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叫李昭的?」
……
「我和李昭长得真的很像吗?」
何祈低沉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苦涩。
他双手用力地扳正我的头,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耳边寒风呼啸,我早已泣不成声。
何祈还想再说什么,一通电话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挂了电话,何祈面色苍白地说:「沈观南,你终于如愿摆脱我了。」
我一脸茫然,可是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14
我早该知道。
沈常念是睚眦必报的。
何祈被税务局带走调查了。
何氏害得我父母出车祸,他们以为沈常念并不知道。
可沈常念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羽翼未丰,加上没有确凿证据。
于是,他装作不知道。
亲手把我送了出去。
只为让我从财报上找到他们的漏洞。
不出意外,新闻播出不久,他给我打来电话。
他的声调里带着些许雀跃。
「观南,你今天回家吗。」
「嗯,今天我有事跟你谈。」
我淡淡地说着。
看着新闻里何祈的脸,恍如隔世。
那天晚上,他没有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用言语赤裸裸地羞辱过我之后,绝尘而去。
我用两年时间,拿信仰造了一座佛龛,装满给自己塑造起来的美好幻影,被何祈狠狠地摔打在地上。
是啊,我真的爱李昭吗。
为什么从来没有梦见过他真实的脸。
何祈的话就这样一直煎熬着我。
我的内心在骰筒里摇晃着,久久不落地。
我整个人都留在了两年前。
这两年,我不过是怀抱着关于李昭的回忆,满目疮痍地乞求生机。
混沌的脑海里,有一个念头渐渐清晰。
「沈常念,我想出去一趟。」
我看着他坐在客厅里,闭目养神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将那个念头说给他听。
「去哪里?」
沈常念缓缓睁开眼睛,见我说话没头没尾的,就忍不住发问。
「去珠峰。」
我一字一字地向外吐露,郑重又决绝。
「你疯了!」
「上次差点把命丢在那儿,这次又要作死吗!」
「你就这么恨我。」
「恨我毁了何祈,毁了你可悲的爱情!」
沈常念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浑身的刺都竖起来,歇斯底里地质问着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想笑。
「我恨你——」
「难道不是你恨我吗?」
我眼里全是绝望和无助,颤抖着呼喊着。
「你恨我害死了李昭!」
「你从两年前,就谋划着这一天。」
「等着看我崩溃,看我发疯!」
「明明就是你恨我!」
那天晚上,我们再次不欢而散,沈常念还是没能留住我。
15
冰雪覆盖的山峰。
好冷啊。
「李昭,咱明天真的就要上珠峰了吗。」
「你要是怕了,你也可以不用去的。」
李昭狭促着,期待我能服软。
「谁怕呀,我是怕你是这个退堂鼓一级运动员发作。」
我眼珠子灵活地转着,掩饰内心的胆怯。
「哟哟哟,您高贵,您勇敢——」
「也不知道是谁,澳洲高空跳伞差点尿了。」
「你不是也尿了吗。」
李昭和我面面相觑,同时笑出了声。
「多亏穿了纸尿裤,保住了我们的脸面。」
雪山上狂烈的风从我的眼角呼啸而过,层层云雾雄踞在前方。
我第一次登珠峰时,好奇地问过李昭一个问题。
「我们会变成乞力马扎罗上的花豹吗。」
「别这么不吉利。」
有人对着我的耳朵说着话,好熟悉的声音。
「我们就像那只花豹,穿越风暴,历尽苦难,只为了攀登上心里的神殿。」
「观南,登上珠峰并不能让你变得更好,下山之后,你还是你。」
「不要把希望寄托于虚幻的想象。」
李昭低头整理着装备,旁边的夏尔巴向导观察着风向。
我有些缺氧,听不大清楚。
站在壮阔雄伟的山峰,眼前的风暴越来越大,足以让世界颠倒。
乏善可陈的现实,开始一幕一幕地向后倒带,最终停留在李昭逐渐清晰的脸。
「别太迷恋结尾,意义也只是粗糙的幻觉。」
原来李昭的每一句话早已如墨般渗透,刻在我的灵魂上。
而我浑浑噩噩,却再也没有想起一句。
「观南,不要睡了,我答应过沈常念,要带你回去。」
终于,我又看见这个在梦魇里没有脸庞的人。
李昭躺在雪地里,肌肤如同陶瓷一般,静静地,一言不发。
两年过去,他除了没有睁眼,还是那么鲜活。
我看了看自己流浪两年,贫瘠又干瘪的灵魂,略显惭愧。
那些被我割舍的记忆渐渐回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逼着我靠近他。
「沈常念要是知道,会杀了我的。」
-是啊,如果他知道你告诉我这些。
即使早已被冻僵,我也要躺在雪地里,端详着这个无数次入梦的人。
原来,他和何祈长得完全不一样。
「李昭,我回来看你了。」
我缓缓开口,陷入回忆。
「你知不知道,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亲切。」
-我当然知道,你一向对我极好。
「观南,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你话那么多,还有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我太困了……」
-李昭,别睡了好不好。
「我活不了的,但你得回去。」
-不,我们一定都能回去的。
「你帮我告诉他。」
-求求你了,李昭,不要留我一个人。
「我好爱他。」
我掰开他手里紧攥的照片,用仅剩的体温,将它展开。
虽然有些冰碴留下的刮痕,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和我眉眼相似的男人,沈常念。
躺在珠峰8000米的雪地里,哭出来的泪水原来会立刻结成冰。
我蜷缩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出的热气模糊了李昭的脸。
高海拔缺氧,我早已目眩神晕,好冷啊,就像我每次梦醒时分一样。
我好困。
现在只需要安静地等着。
伸出手,轻轻抚着李昭的脸。
趁着我最后残留的意识,气若游丝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李昭,对不起。」
「我忘记了……」
16
我叫沈常念。
有一个非常调皮的妹妹。
她小时候做了坏事,总是喜欢推到我头上。
只是沈观南栽赃嫁祸的手段过于拙劣,我甚至都舍不得拆穿她。
我不得不承认,沈观南做的坏事,挺有想象力的。
把江家小子剃头剃得跟鬼一样,把所有商品标签打乱捉弄冰淇淋店老板,将邻居家的狗放在树上,看他能不能跳下来。
父母当然也知道,早早地就将她送出国历练。
但我挺喜欢这个调皮又天真的妹妹。
在她出国的这段日子里,真的很无趣。
直到我认识了我最好的朋友,李昭。
那时候学校里的同学都孤立他,我不知道为什么。
只觉得李昭是个十分机敏聪慧的男孩。
别人越是孤立他,他却越是满不在意。
我喜欢他的高傲,也喜欢他的聪慧。
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最好的兄弟。
我常常向他聊起,我那远在英国的妹妹。
对于我有一个可爱妹妹这件事,他总是保持怀疑,认为我是妄想症发作,过于孤僻,在想象中给自己造了一个妹妹。
我很不服气,大学毕业旅行时,马不停蹄地拉着李昭,悄悄去看望沈观南。
「那不是你妹妹吗,怎么不去打个招呼?」
我俩躲在角落里,不敢大声说话。
「那小妞那么凶悍,这么多不见,我怕被她认成人贩子。」
此刻沈观南正在俱乐部练习跆拳道,看得出来,这些年,她的武力值直线上升。
她是那么的鲜活,生动。
我发誓,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笑容。
可我还是食言了。
父母,我保护不了。
李昭,我留不住他。
最后,就连唯一的妹妹,也要离我而去。
三十年的时光里,我得到了许多,失去得更快。
沈观南一向说自己亲缘淡薄,无人可爱。
每每听到这些话,我只觉得心如刀割。
现在才知道,我才是那个亲缘淡薄如纸的人。
我所爱的,在意的,重视的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沈观南没能从珠峰上下来。
我疯了一般,费了大把力气才将她的遗体运了下来。
但我却不敢看他们。
我从来没有恨过沈观南,也从来没有怨过她把李昭一个人留在原地。
我只是还没准备好,面对再也没有笑容的她。
我日日夜夜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呆,浑身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无人知晓我的下落。
应眉帮我料理了她的后事。
顺便把她的遗物带来了。
房间里云雾缭绕,浓烈的烟草气息直钻应眉鼻腔。
「沈常念,你是没有心吧。」
……
「看看观南给你留下的东西吧。」
「你会后悔的。」
我缓缓支起身体,向那袋遗物靠近。
里面的东西少得出奇。
一封信,一张照片,一块陨石。
说是陨石,其实就是观南在戈壁上捡的普通石头,当时她非说那是来自太空。
还说回来了要送给我镇宅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接着打开了信封。
是沈观南写的。
寥寥数语,满眼绝望。
-沈常念
-我欠你的,终于还给你了。
无数尖针扎进早已枯萎的心脏,我以为我不会痛的。
可无助与不甘充斥全身。
滚烫的泪水让我知道。
我骗自己太久了,我怎么可能不在意观南,她是我的妹妹啊,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可是她如今已经不在了。
此刻我清醒无比。
我怨不了任何人。
我为自己造了一副牢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