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沐式微就像丢了魂一样。
她坐在副驾驶上，将车窗开到了最大。
秋风萧瑟，将她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她就趴在车窗上，目光投向虚无的空间。
在红绿灯路口停下的空档，顾晨关了车窗。
沐式微乖乖地缩回了座位上。
顾晨蹙眉：“想哭就哭出来。”
“你不是告诉过我吗？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我哭了樊哥就能活过来吗？”
顾晨摇头，“樊警官已经不在了，你要接受现实。你能做的就是早日抓到凶手，告慰樊哥在天之灵。”
“顾晨，你说樊哥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啊？”
顾晨没接她的话，因为绿灯亮了，顾晨专心开车。
抵达医院，顾晨带着沐式微去了病房。
病房里外都站满了家属和同事。
沐式微也见到了很多熟人。
同事都跟沐式微打招呼，沐式微却连最基本的寒暄都做不到。
她直接来到了樊遇的床前。
白色的布将樊遇从头至脚全都包裹着，曾经那么有活力有干劲的人就这样被宣告了死亡。
沐式微喉咙滚动，眼泪无声地滚落。
说不哭的人还是哭了。
她捂住唇，不想将自己的悲伤传递给更加悲伤的死者家属。
成队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樊遇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他的妻子和女儿都陪在他身边。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至少他好好地跟这个世界告别了。小沐，这是樊遇留给你的一段话。他特意让你嫂子录了下来，你嫂子说他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沐式微接过录音笔。
成队说：“出去听听吧！”
沐式微点头。
顾晨在病房外等着她，看到她出来便上前。
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沐式微去了走廊尽头。
她戴上耳机，开启了录音播放键。
“小沐，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肯定已经不在了，因为只要有……咳咳咳……只要有机会，我肯定会亲口对你说。别为我难过，别为我自责，干我们这行的早就已经把命交给了国家。会有今天，我并不意外。我听成队说了，你很愧疚，总说是你害了我。没这回事，樊哥警告你，你如果再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樊哥做鬼都不会原谅你。
这连续几年，局里也来了不少年轻人，小沐你是最努力也是最有天赋的一个。樊哥总觉得没把你从突击队要到咱们大队来是我们的损失啊。你要好好干，樊哥相信你会比我们老一辈的人更有出息。
还有啊，别想着要为我报仇，樊哥这辈子都在和火斗、和罪犯斗，樊哥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该死的人一定逃不掉。这次纵火案背后肯定有大阴谋，不是樊哥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咳……小沐啊，你还没遇到过这么繁杂的案子，你如果折在这案子里，樊哥可不答应啊！
你要好好活下去，替樊哥活下去，一定要听你们邱所、成队、慕队的话，不要冲动行事，你记住：樊哥的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是搭档办案，没有法律规定你要对你的搭档的人身安全负责。还有啊，我听说有人怀疑是你下毒害死了一号嫌疑人，还消除了讯问录像，把证据全毁了。
樊哥在此给你作证，我与沐警官在阳光医院抓到四名犯罪嫌疑人的当晚就连夜讯问了一号嫌疑人。全程我都在场，沐警官没有违反讯问条例，我们按照规矩讯问嫌疑人，更不存在给嫌疑人下毒逼供之事。我以我樊遇四十年的工作生涯发誓，沐警官是无辜的，你们错怪她了。
好了，小沐，日后你有时间就去陪陪笑笑，笑笑说她很喜欢你。好了，樊哥累了，要睡会儿了！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给我活着……”
沐式微关了录音笔，双耳却仍是挂着耳机。
她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脑袋深深地埋在腿间，哭得肩膀都在颤抖。
顾晨站在她身旁，站在风吹来的方向。
她在他为她圈出的这方宁静空间里肆意地哭泣。
樊哥走了。
走之前还怕她自责内疚，怕她没法洗清嫌疑，特意录了这段话给她。
这么好的樊哥怎么就走了呢？
成队匆匆而至，见沐式微这样子，他便转而对顾晨交代：“小顾，赶紧带着小沐走，纪委的人听到消息已经过来了。我怕他们对小沐不利。”
顾晨淡淡道：“沐式微没有错，她为什么要逃？”
成队蹙眉，“你别这么固执。我也知道小沐没有错，但小沐是网红女警，她一出事网上都吵得沸沸扬扬，上面也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给老百姓一个交代？那谁给沐式微交代？成队，我知道你是为了沐式微好，但我不想她躲躲藏藏。她没有错，任何人都不能带走她。您、樊警官和沐式微都是为了我爷爷奶奶的案子忙活，你们给我交代就行了。”
“小顾！”
“我心意已决！”
这时，沐式微也扶着墙站了起来，她眼睛红红的，脸色还带着泪，她沙哑道：“我和顾晨的想法一样。成队，我不想逃避。”
成队无奈，叹道：“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很快，纪委的人来了。
那位和沐式微不对付的厉沣也在其中。
厉沣唇角挂着一抹讥诮，冷淡道：“樊警官牺牲了，还请沐警官跟我们走一趟。”
“上次该问的你们都已经问了，这次又要带我去干什么？”
“我们接到匿名举报，称沐警官你和樊警官的车祸脱不了干系。上面对这件事非常重视。沐警官是嫌疑人，自然需要被看管起来。不简单啊沐警官，这才多久你就背上了两个命案！”
沐式微还想说什么，顾晨长臂一伸将她拉到了身后。
顾晨没什么表情，声音淡漠，他说：“我可以为沐警官作证，樊警官发生车祸的时候沐警官和我在一起，你们可以调取枫林城小区的监控录像。再者我是顾家纵火案的受害人家属，全权代表受害人处理此案，如果你们执意认为沐警官逼供嫌疑人并致其死亡，那我决定撤销此案，不予追究。”
沐式微怔住了。
顾晨接着说：“一个为了案子不眠不休不吃饭的好警官要被自己人怀疑，你们这么做就不怕自己人心寒吗？”
“顾先生，我们是按规矩办事，不是针对沐警官一人。你放心，我们对人不对事。”
顾晨说：“你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能抓人吗？”
“我们不是抓人，是请沐警官配合调查。”
“有区别吗？”顾晨动了怒，“你们拿出证据，我自然让沐式微跟你们走。”
“你是她的什么人？顾先生，沐警官自己都还没说话呢？”
顾晨勾唇，“我是她男人。”
虽然不合时宜，但沐式微的眼睛里还是冒出了粉红泡泡。
为什么要被抓了，被冤枉了，她居然还是嗅到了幸福的味道？
这声“我是她男人”沐式微真是要记一辈子。
厉沣嘴角讥诮愈发加深了，他说：“顾先生，那你要避嫌。”
这时，一大拨记者闯了进来。
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头，所有人都将矛头指向沐式微。
虽然没有明言沐式微和罪犯勾结残害同胞，但字里行间也透露出了那个意思。
这一次沐式微没有慌，大概是因为顾晨在身边吧。
她站在人群中间，扫过这些记者的脸。
她一一记住了。
她说：“你们这么关注我一个基层小民警，我真的是受宠若惊！我希望你们是真的关注案子，而不是为了八卦。对于案子，出于保密性，我无可奉告；关于八卦，顾先生就在这里，他就是我男朋友。好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沐警官，网上传出你和罪犯的来往书信，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你们放心，如果那些书信是真实的，以后你们就只能去监狱探视我了。”
“您这是在刻意逃避问题吗？”
“我人在这里就不会是想要逃避。在办案方面，有公检法，我相信他们至少比记者专业对吧？我的话你们现在不信，我说了有用吗？”
“沐警官不要转移话题，我们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就是自从我穿上这一身警服开始，我就从未做过对不起这身警服的事情。书信是伪造的，所谓的证据是子虚乌有的。樊哥牺牲了，我非常难过，我比你们更想抓出幕后真凶，为樊哥报仇。”
“沐警官有证据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吗？”
沐式微摩挲着手指，沉吟半晌才说：“有啊，我有不在场的证据，并且樊警官留下了一条录音。”
“可以给我们听听吗？”
“可以啊！”她沙哑着嗓子，取下耳机，将录音笔的音量调到最大。
樊遇的声音带着病态的虚弱，缓缓浸入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录音结束，在场人都红了眼睛、沉默不语。
就连厉沣和方才问得最带劲的记者都久久未能言语。
沐式微关闭了录音笔，哽咽道：“你们还有问题吗？”
记者离开，灰头土脸，与他们来时的颐指气使完全不一样。
记者走后，纪委的人也走了。
厉沣落后同事几步，看了沐式微一眼。
他的视线里，沐式微哭倒在那个叫顾晨的男人怀里，哽咽着说：“顾晨，樊哥他要我好好活着……我做到了，我一定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