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色还不曾完全放亮时！
乌水镇的青石板路表面，还浸着一层薄霜，叶欢的马车碾过结露的枯草，车轮发出细碎的吱呀声。
李婉儿掀起车帘一角，望着天边尚未褪去的星子，鼻尖冻得通红！
“叶郎，天还没亮呢，真要这么偷偷走吗？”
叶欢按住她的手，目光扫过熟睡的柳莹莹和朱悦，压低声音！
“动静太大怕惊着百姓，等咱们出了镇再歇口气。”
话未说完，马蹄声突然从身后传来，灯笼火把的光映红了街角的砖墙。
司徒良的官轿在三丈外停下，老府尹掀开轿帘，花白胡须上凝着霜花！
在他身后身后，还跟着荆州府二十余名官员，个个捧着文卷礼盒。
更远处，百姓们举着油纸灯笼涌来！
妇人们怀里抱着刚蒸的糖糕、早点，老汉们扛着成坛的梅子酒，在晨雾中汇成暖黄色的河流。
“叶大人留步！”
司徒良踩着霜走上前，身后幕僚捧着锦盒的手在发抖！
“不知大人打算何时启程，百姓们天还不亮，便自发聚在城门下……是老夫多嘴，不该走漏消息。”
叶欢扶着车辕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抵着木纹发白。
李婉儿的抽泣声从车内传来，柳莹莹已掀开帘子，眼眶通红地向百姓们福身。
朱悦攥着帕子的手在颤抖，帕角绣着的“平安”二字被捏得变了形。
一位拄拐的老妇挤到车前，颤巍巍地举起布包！
“叶大人，这是老婆子腌的雪里蕻，您路上下饭。”
她身后的猎户扯开嗓子！
“叶大人若在京城里待不惯，就回荆州！咱们给您留着猎场！”
更多声音此起彼伏！
“大人莫怕那皇帝老儿！”
“要是受了委屈，派人捎个信儿！”
“大人此去，可记得要早些回来啊，荆州府不能没有您这个校尉大人，乌水镇不能没有您啊！”
……
叶欢弯腰接过老妇的布包，触到里面裹着的温热饭团。
他抬头时，看见百姓们眼中的泪光在火把下晃动，有孩童攥着他的衣角不放，有壮汉抹着眼睛往马车里塞野味。
苏青衣不知何时已下马，手按剑柄站在他身侧，指尖轻轻拽了拽他的袖角，那是提醒他时辰紧迫。
“诸位……叶某何德何能，得荆州百姓如此厚爱。”
叶欢的声音沙哑，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
他转身从马车内取出一叠字据，递给司徒良！
“城郊三十顷良田，已过户给流民安置所。若我……若我归期未定，劳烦司徒大人代我照料她们。”
司徒良郑重接过字据，袖中掉出个锦囊，里面是晒干的艾草，那是他夫人特意备的避邪物。
“叶大人切记！”
司徒良压低声音，老眼里满是担忧！
“圣意如流水，切莫硬碰。长公主若知您身边已有这诸多女眷，或能容情。”
远处传来更夫敲卯时的梆子声，叶欢翻身上马，腰间雁翎刀在晨光中泛起冷光。
李婉儿忽然将脑袋探出车帘，将个绣着虎头的香囊挂在他鞍前，那是她昨夜赶工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缀满了碎珍珠。
“叶郎，我……我之前从未想过，这世间竟还会有如此情景！”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扬起笑脸。
柳莹莹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在她手背轻轻掐了掐，眼里却含着笑！
“早上天冷，别让百姓们等久了冻着，咱们……咱们还是快些赶路，早去早回吧。”
马车缓缓启动时，百姓们自发排成两列，手中灯笼照亮前路。
叶欢勒住马，看着人群中挥舞的衣袖，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到荆州时，这里还是匪患横行的废墟。
如今每一盏灯笼下，都是他曾护过的灯火。
……
告别了那些热情的荆州府百姓，以及以司徒良这个府尹为首的大小官员后！
叶欢的马车在路上行驶了不到片刻……
乌水镇外五里处的山岗前，王二定带着八百名护卫候在道旁，人人背着装满箭矢的牛皮箭囊。
见叶欢马车停下，他立刻单膝触地，腰间酒囊随着动作晃出闷响！
“属下见过大人，卑职率校尉府八百护卫，护送您到城郊十里坡。”
王二定身后的护卫们低头行礼，靴底的泥土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叶欢望着王二定泛青的胡茬，想起昨夜宴饮时对方醉倒前的叮嘱！
“你小子，说了不要送不要送，还搞这么大阵仗，我看那些百姓之所以能收到风声，就是看见你们这么多人出城才有所猜测吧？”
王二定咧嘴憨笑着，笑而不语！
此刻对方眼底布满血丝，显然彻夜未眠。
“回去吧，校尉府离不开你。”
叶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王二定抬头，喉结上的伤疤随着吞咽动作起伏！
“卑职知道大人不许护卫离境，只是……这是弟兄们昨夜剩下的半块酱牛肉，您带着路上吃。”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到叶欢手中。
晨雾渐散，叶欢接过油纸包，触到牛肉上凝着的油花。
他转身走向马车时，听见王二定在身后低声开口！
“叶大人放心，卑职定会守好校尉府的每一块砖，等您回来。”
马车再次启程时，叶欢从车窗回望，见八百名校尉府护卫已勒转马头！
王二定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始终立在山岗上，像棵挺拔的青松。
李婉儿忽然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
“叶郎，都说皇家最无情，咱们真的能平安回来吗？”
叶欢缓缓低头，眼神柔和的看着她发间新插的玉簪，那是买卤肉的王婶送的离别礼！
簪头缀着颗东珠，在晨光中微微颤动。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闻着她发间的桂花香气，望向车外渐渐开阔的原野！
“呵呵……都说皇家最无情，那是因为他们没把我逼上绝路！”
“若是真逼的我掀桌子了，你会看到皇家也有多情的一面的，再者说……有你们在身边，何处不是归途？”
车轮碾碎最后一片薄霜，前方官道上，朝阳正跃出地平线，将整个世界染成暖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