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余晖下,破败校尉府工地,砖石木料堆成小山!
数十名有手艺傍身的护卫们,挽着袖口搬运青砖,汗水顺着脖颈滴落在粗布短打上。
至于那些没干过泥瓦匠、木匠的,则依旧承担着巡视校尉府的工作!
王二定卷着裤腿,站在自己用竹竿搭建的脚手架上,正用吊杆调整房梁位置!
古铜色的脊背在夕阳下泛着油光,腰间的牛皮酒囊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影子。
叶欢踩着碎瓦走进院子,靴底碾碎一块晒干的泥团,发出“咔嚓”声。
他抬手扯下束发带,任由墨色长发披散,朝正在夯地的护卫们扬声高呼一嗓子!
“弟兄们先歇了!今日不做工,陪我痛饮一场!”
话音刚落,全场静了一瞬。
握着夯杵的壮汉们转头望来,额头的汗渍在尘土中划出浅色痕迹,干裂的嘴唇咧开,露出雪白的牙。
有人下意识松开手,夯杵“咚”地砸在地上,惊飞几只在木屑堆里觅食的麻雀。
王二定手忙脚乱地爬下梯子,酒囊在胯骨上撞出闷响!
“大人这是……”
他忽然注意到叶欢眼中异于平日的沉郁,喉结滚动,伸手抹去脸上的灰!
“今日怎的有如此兴致,来找弟兄们痛饮?”
叶欢走到尚未完工的廊下,指尖抚过新雕的廊柱,触感粗糙得像砂纸!
工匠们为了赶工,连毛刺都没来得及磨平。
叶欢缓缓转身时,夕阳恰好爬过断墙,在他眼底熔金般晃了晃!
“今早司徒府尹去好我了,传了圣旨。”
周围几人互相对视,搬运青砖的动作慢下来。
扛着木料的护卫“咕咚”放下木头,木屑簌簌落在他脚边也视而不见!
“有圣旨?那定是朝廷又要赏赐校尉大人了啊,毕竟叶大人前些日子才斩了那合欢宗的陆合,算是为天下做了件大好事!”
“哈哈哈,有没有赏赐还不好说呢,总之不是什么坏事就是!”
叶欢嘴角扯出几分浅笑,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扔给最近的护卫!
“去街角酒肆搬两坛‘烧刀子’,再让王婶儿切十斤酱牛肉。今日我要与兄弟们一醉方休。”
王二定腰间的酒囊,突然“啪”地掉在地上,褐色酒液渗进泥土!
“大人这要进京?”
他弯腰捡起酒囊,手指在鹿皮上碾出褶皱!
“校尉府才修了一半,这……”
“修得差不多了。”
叶欢打断他,目光扫过满院狼藉,落在东角那棵幸存的老槐树上!
去年夏天,他们曾在槐树下支起案几,喝着冰镇酸梅汤议事。
“余下的活儿不着急,别累着弟兄们。我此去……”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百两黄金!
“若两个月内未归,这些钱分了,各自寻条生路。”
“大人!”
王二定突然提高声音,粗糙的手掌按住叶欢手腕!
“您这话折煞弟兄们了!弟兄们能跟着您,那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可曾想过退路?如今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弟兄们也……”
“此次不同。”
叶欢反手将那些黄金塞进王二定腰间,金属硌得对方肋部生疼!
“是御前选秀。”
他看着众人瞬间凝固的表情,忽然笑了,抓起地上的酒囊往嘴里灌,辛辣的液体顺着下巴流进衣领!
“皇帝要我当驸马。”
沉默像块巨石砸进人群。
不知谁的夯杵又砸在地上,惊得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扛木料的护卫忽然爆发出笑声!
“叶大人您要当驸马?那咱们以后是不是都要叫您一声驸马大人?”
他的笑声感染了旁人,几个年轻护卫跟着笑起来,却在看见叶欢眼底的冷意时骤然噤声。
“明日我便带家眷进京。”
叶欢将空酒囊扔给王二定,后者接住时闻到浓重的血腥气,这酒囊曾装过他伤口的血。
“府中事务暂由你主持,记住三个字:稳、忍、等。若有江湖人寻衅……”
他指腹划过廊柱上未完工的龙纹雕刻!
“就说我叶欢的刀,比皇帝的圣旨更快。”
王二定重重点头,喉结上的伤疤随着吞咽动作起伏!
那是三年前在黄风寨时,山寨与别的寨子火并,他替叶欢挡刀留下的。
他忽然单膝跪地,拳头砸在胸前!
“大人放心!校尉府的砖,每一块都刻着咱们的血;您若有难,弟兄们便拆了这王府,抬着棺材闯金銮殿!”
周围护卫轰然应诺,声浪震得梁上木屑簌簌掉落。
叶欢伸手扶起王二定,触到他肩头凸起的骨节!
这个曾在泥水里打滚,在死人堆里拼杀的汉子,如今一身腱子肉已经越发明朗!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黄风寨时,王二定瘦的那个皮包骨头的样子。
“别学那些酸文人说话。”
叶欢低声道,指尖用力拍了拍王二定的肩膀!
“好好带着弟兄们,等你家大人回来就是。酒肆的牛肉该到了,今日不醉不归。”
暮色渐浓时,护卫们在庭院里支起木桌,劈开的酒坛香气四溢。
叶欢坐在断墙上,望着弟兄们围坐猜拳的身影,忽然想起斩杀陆合那晚!
也是这样的月光,照在满地狼藉的校尉府。
他摸了摸腰间的雁翎刀,刀鞘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木屑!
那是方才靠在廊柱上时蹭的。
“大人,来!”
王二定举着酒碗仰头灌酒,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肚脐!
“这碗敬您平安归来!”
叶欢笑着举起酒碗,与他对碰。
陶瓷相撞的脆响中,他看见老槐树枝叶摇曳,月光碎成银片,落在弟兄们汗湿的背上。
有人开始唱起荆州小调,跑调的嗓音,混着酒香四溢飘向天际,惊得栖鸟振翅,扑棱棱掠过尚未封顶的屋檐。
这一晚的校尉府,没有森严的壁垒,只有醉倒在砖堆上的护卫,和被月光拉长的、摇摇晃晃的人影。
叶欢枕着未完工的石阶,望着漫天星斗,心里开始思量到了京城之后,该如何应对皇帝老儿!
若是皇帝不介意自己拖家带口,愿意让那长公主与柳莹莹她们做个姐妹!
哪怕明面上给那长公主个大房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