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们只是假装不知道。
那么,他们对此事不闻不问,甚至放任赫连家在某些时候上蹿下跳,这其中的内情可就很微妙了。
赵凰歌猜测着这其中的缘由,神情也带着些深思。
而她这模样,落在了赫连威的眼中,却是有一瞬间的恐惧。
然后,他的那些恐惧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所以,我才说这些事情都是污蔑,是对赫连家的污蔑!”
赫连威这话,却让赵凰歌笑了起来:“大人说的是,不过都说空穴不来风,既是污蔑,大人可有法子自证清白?”
闻言,赫连威冷哼一声,道:“公主这不是在胡搅蛮缠么,既然是污蔑,那便是欲加之罪。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臣又如何自证清白?反倒是公主,既是咬定了我赫连家有罪,那不知,证据何在?”
他说到这儿,又看了一眼那一份口供,沉声道:“单凭着这几张轻飘飘的纸,就想要定赫连家的罪,怕是太草率了些。”
赫连威再次恢复那个沉静的模样,他咬死不承认,赵凰歌倒也不生气,甚至还附和道:“大人说的极是,所以本宫这不就着人去找证据了么。”
赵凰歌才说着,便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而后却见辛夷走了进来。
“主子,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辛夷回禀的时候,一面将整理出来的物证递了过来。
赵凰歌伸手接过,面上也多了几分满意。
“好,你先去吧。”
她挥手让辛夷离开,自己则是看着赫连威神情变幻,淡淡道:“大人可想看看?”
赫连威自然想看,毕竟这个公文盒他可不陌生,这是自己书房里的东西。
只是,他分明将这东西放在书房的暗格里,怎么会被人找了出来?
赫连威心情大起大落,赵凰歌倒是淡定的很:“要看也成,不过本宫有一个条件。”
若说先前,赫连威还咬定不松口的话,那么现在在看到赵凰歌手中的东西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然失了先机。
这位长公主不知盯了赫连家多久,才能在这一夜之间将赫连家给一网打尽。
如今他是毡板上的肉,而赵凰歌是那执刀之人。
“什么条件?”
听得赫连威询问,赵凰歌笑的温婉:“大人不必紧张,咱们做一笔买卖如何,本宫保管你,只赚不赔。”
……
从牢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的亮了起来。
黑夜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亮色一点点的蚕食。
冬夜已经远去,春日就在眼前。
可还未出正月,晨起的天还透着刺骨的冷。
被风一刮,仿佛连骨头都被钻进了凉意似的。
赵凰歌哈了一口气,将身上的披风裹得紧了一些。
待得穿过院子回到她的房间时,辛夷已经将所有东西都整理好,见她进来,恭声道:“主子可要先休息一会儿?”
她一夜未合眼,眼下都带着青黑,眼眶里也染上了血丝。
赵凰歌的精神倒是好的很。
闻言她只是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必,本宫要进宫一趟,先将这些……”
谁知她才说到这儿,便听得外面响起了喧嚣。
旋即就见朝元进来回禀,道是:“王公公来了。”
王顺会来,赵凰歌倒是不稀奇,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人来的竟然这样早。
她应了一声,吩咐道:“将人请进来吧。”
说这话的时候,赵凰歌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才在位置上坐下,便见王顺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声音一如既往的谦卑恭敬,脸上满是笑眯眯的模样:“奴才给公主请安。”
见他进门,赵凰歌笑着让人上茶,温和道:“公公不必多礼,快坐吧。”
王顺道了谢,却是拒绝道:“奴才就不坐了,公主若是现下得空,便随老奴进宫一趟吧,皇上请您过去呢。”
赵凰歌心中道了一声果然如此,面上则是诧异的笑道:“皇兄这么早找本宫做什么?院判不是才说过,他身体不好,需的养心安神,不可起的太早,这会儿……天还没亮呢。”
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王顺叹了口气,哎哟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小祖宗,您可别跟奴才打马虎眼了,皇上那边可都知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赵凰歌身边的人,复又轻声道:“皇上现下发了好大的脾气,您也是的,便是有什么事儿,也不能拿整个世家出气啊,听老奴一句劝,先随老奴进宫,给皇上陪个不是,乃是正经。您放心,皇上到底是向着您的,便是天大的篓子,他总不会对您不管不顾的。”
这一番话倒是好意,可惜这好意里掺杂了几分真心,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赵凰歌垂眸,遮住眼中的冷意,再抬眼的时候,满是笑模样:“公公说的是,不过你这次可误会本宫了。”
她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道:“本宫原本就是打算进宫去跟皇兄汇报的,昨夜之事,也会给他一个交代。”
赵凰歌的笑意未达眼底,见王顺还想说什么,先拦了他的话,温和道:“公公来的这一路辛苦了,不如先去侧殿休息一会儿,好歹容本宫换个衣服再去,你说是不是?”
王顺见状,又看了一眼赵凰歌现下的狼狈模样,到底是应声道:“好,那老奴去隔壁等您,您可快点。晚些时候,就该上朝了。”
今日上朝,那弹劾的折子必然雪花似的撒过来呢!
得了王顺这话,赵凰歌随意点头,待得他随着辛夷去了,这才道:“国师是要进来,还是要在回廊下吹风呢?”
窗外空无一人,赵凰歌却知道,萧景辰在那儿。
方才她余光侧目,便看到了萧景辰,否则的话,也不会这时候将王顺给支开了。
果不其然,她话音未落,便见萧景辰从一侧走了出来,径自推门而入:“可要我帮忙?”
他这话问的原本是别的,可惜他正经的很,架不住赵凰歌的脑子里没什么正经东西。
因此在听得萧景辰这话的时候,赵凰歌瞬间便笑了起来,眼睛上上下下的将人扫了一圈,眉眼里满是轻佻的笑意:“想不到国师竟是这样的人——本宫更衣,你可要怎么帮忙呢?”
她的神情里满是轻佻,素手轻扬,萧景辰便觉得心头也被她撩拨的起了火。
可赵凰歌却又恢复了正经,只是歪头瞧着他笑:“国师这么看着本宫做什么,本宫好生害怕呢。”
小姑娘的眼中满是戏谑,萧景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纵容:“公主,别闹。”
赵凰歌便是这样,若他退一步,她便要步步相逼。若他进一步,那她反要落荒而逃了。
因此这会儿瞧见萧景辰的模样,赵凰歌终于得了趣儿,再次贴上了他,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仰头看他:“好累,国师抱我过去。”
累是真的,可勾人也是真的。
萧景辰低头看她,小姑娘眼里的倦怠明显,瞧着人都憔悴了些,他有些心疼,顺势将人给抱了起来,朝着内室走去。
赵凰歌被他放在床上,萧景辰将她的鞋袜褪去,自去一旁的柜子里拿新的,赵凰歌便坐在床边看他。
明明该是个冷冷清清的性子,甚至因着同样审讯了一夜,他的神情里原是染了些戾气的。
可在她身边,萧景辰那些情绪便都收敛的一干二净,像是泥人儿似的,任由她欺负。
然而那眼里的爱意是骗不了人的。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给与她安全感。
赵凰歌垂眸,心里像被风吹过似的,鼓胀且又满满当当。
她想,她此生都再也无法容忍其他人走进这里了。
因为这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那人叫,萧景辰。
……
赵凰歌嘴上说的轻佻,然而萧景辰替她将衣服拿过来,要帮着她换的时候,到底是被她给抬手推了出去。
她难得羞怯,萧景辰挑眉盯着她,问道:“不是公主要贫僧帮忙的么?”
赵凰歌咬了咬唇,眼见得这人动真格的,自己先怂了下去,但还强撑着给自己辩驳:“王顺还在外面等着呢,有正事儿,耽误不得。”
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萧景辰却是笑了起来,语气纵容:“好。”
待得赵凰歌换好衣服之后,萧景辰就在外室等着。
她换了衣服洗漱过了,瞧着气色也好了一些,萧景辰走过来,替她将发丝整理了,一面轻声道:“待会我随你一同前往。”
皇帝这会儿叫赵凰歌,必然是已经知道了,这是要责难呢。
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却是摆手道:“不必,待会让孙诚跟我一块过去,你忙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
她说到这儿,又软了声音道:“昨夜叫他来,便是有目的的,他是皇兄的人。你昨夜帮了我许多,若是再露面,有些人不定要怎么想呢。”
赵凰歌这话意有所指,萧景辰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想了想,从一侧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了她,道:“你带上这个。”
这是昨夜里他审讯出来的口供,以及一些物证,一应但凡能派的上用场的,都被萧景辰个拿了过来。
赵凰歌看了看,顿时便笑了起来:“国师这是及时雨啊。”
有了这些,倒是足够给赵显垣交差了。
但萧景辰到底是不放心,抿了抿唇,复又问道:“当真不要我陪着?”
赵凰歌睨了他一眼,轻笑道:“想呢,可是不成,不如国师送我过去?”
萧景辰应声:“我让他们买点早膳。”
兵马司离皇宫有一段距离,正好可以在马车上吃个早膳。
他想的周到,赵凰歌含笑应了,出门的时候又吩咐了人去喊孙诚。
待得都收拾好后,一行人这才各自上了马车。
临行前,王顺瞧见萧景辰,还问了一句:“国师也在呢?”
萧景辰颔首应了,矜淡道:“鸿胪寺里有些瓜葛,贫僧来看看。”
王顺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信也不信,只是在看到萧景辰与赵凰歌同乘一辆马车的时候,目光闪了闪,旋即便回头,与孙诚一起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这会儿天色还早,萧景辰让人买了早膳,经过酒楼的时候送了上来。
只是赵凰歌忙碌了一夜,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还是在萧景辰的叮嘱下用了小半碗粥,略微吃了两口菜,萧景辰将剩下的吃完,便看到赵凰歌的头一点一点的犯困。
她原本精神很好,然而萧景辰在这儿,却成了最好的助眠药。
见她犯困,萧景辰擦了擦手,将一旁的毯子拿出来,将人搂了过来,哄孩子似的哄她:“睡吧,到了我叫你。”
赵凰歌应了一声,拿有些迷蒙的眼看了看他,心安理得的在萧景辰的怀中窝了下去。
她这一觉睡得时间不长,不过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马车停下的那一刻赵凰歌便清醒了过来,只是精神却好了许多。
眼见得皇城就在眼前,赵凰歌打了个哈欠,理了理头发便要下车,临行前,萧景辰却抓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赵凰歌有些诧异的回头,便见萧景辰从她的手腕上,将那一串佛珠给轻轻地拿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串手钏。
先前萧景辰话说的强硬,却到底着人去重新打了一串,与赵显垣赠的那个一模一样,却在内里暗藏乾坤。
手钏里面有个小小的机关,必要时候,只消按下,便可让敌人一击致命。
赵凰歌见状,抿唇一笑,心中暖洋洋的,人却是贴到了萧景辰的面前:“国师不是说,这佛珠不许我拿下来么?”
闻言,萧景辰淡淡的看她,却不回答这个问题:“早些回来,我在东皇宫等你。”
不知怎的,赵凰歌在这一刻突然觉得,他这模样,像极了妻子对丈夫的殷切叮嘱。
然而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以萧景辰的脾气,嘴上不会说什么,但会以实际行动让她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赵凰歌垂眸一笑,压下心底的想法,乖顺的应声:“好。”
下一刻,便见萧景辰凑了上来,在她的唇边轻轻地落了个吻:“去吧。”
他鲜少主动,赵凰歌吓了一跳,那温柔的触感像是羽毛似的,轻飘飘的落在她的心上,却带起了一把火。
赵凰歌烧的耳垂泛着薄红,人倒是很努力的维持正经:“我走了。”
可惜她走路的步伐却出卖了自己。
下车的时候险些同手同脚,被王顺笑着要去搀扶的时候,还在为自己找补:“路上倦怠睡了一会儿,腿麻了。”
直到他们走远了,萧景辰这才收回了目光,无声的叹了口气,将那一串佛珠攥在了自己的手心,吩咐道:“回去吧。”
……
赵凰歌到了宫里的时候,皇帝就在御书房里。
这会儿天才刚亮,今日朝会还没开始,皇帝神情凝重,瞧着模样便是在气呢。
赵凰歌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旋即又低下头来,端端正正的给他行礼:“给皇兄请安。”
赵显垣听得她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淡淡道:“你少添乱,朕便能安了。”
方才她来之前,王顺进来回禀说是她到了,与她一同到的,还有孙诚。
那会儿皇帝只让孙诚在偏殿候着,让他将赵凰歌给带了进来。
现下瞧着皇帝满脸的怒色,王顺倒是乖觉的很,他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记将殿门给合上了。
从门外透进来的朝阳重新被关在了外面,赵凰歌行礼之后起身,与他装糊涂:“皇兄这话是怎么说的,河阳可什么都没做呢。”
皇帝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然,闻言沉声道:“你还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你昨夜接连查封了十来家朝臣的府邸,就差将这京城给掀个底朝天了!”
他声音里满是责备,赵凰歌收敛了笑意,垂眸道:“皇兄不是说,有您给我撑腰,我什么都可以做么?您从来疼我,怎么这一次这么凶?”
小姑娘像是被他吓到了,瞬间便带出了可怜相,连带着声音都低了下去。
皇帝被她这话给噎了一噎,继而咳嗽了一声,脸色也有些僵硬,沉郁道:“朕自然是疼你的,可也不能任凭你胡作非为,你便是为了撒气,查封一两家,朕还能与你兜底。这会儿功夫你查封了数十家,朕问你,你让朕如何与朝臣交代?”
皇帝说到这儿,见赵凰歌只低着头生闷气,复又缓和了语气,道:“朕也不是责怪你,可你到底是大姑娘了,不能什么事儿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吧?朕如今身体这样,谁知还能护佑你几日?河阳,你不能总学不会长大。”
闻言,赵凰歌却是骤然抬起头来,她倒也不辩驳,只反问道:“皇兄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何要这么做呢?”
皇帝还要说什么,听到她这话的时候,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又问道:“那你为何要这么做?”
赵凰歌却不肯直接说。
她咬了咬唇,贝齿在唇边磕出来痕迹,泛出一片白印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