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是赵凰歌决不能允许的。
赵凰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然而那眸光内的冷却像是深冬的霜雪,叫人心底发寒。
萧景辰却恍若未见似的。
他伸出手来,抬手便将她抱在了怀中,男人的掌心拂过了她的头,替她将被风吹的凌乱的发丝归拢了回去,声音里漫不经心:“你觉得呢?”
他这样的随意,可那掌心的力量,却让赵凰歌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
她脸上的笑容便也真心实意了几分。
“本宫觉得,自己尚且有那么几分祸国殃民的妖精模样,蛊惑国师,应当是可以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抬眼看向萧景辰,少女的眸光波光潋滟,瞧的萧景辰眸光暗沉。
“不如,你试试看。”
萧景辰的手指下滑,瞧着像是在给她整理披风,可赵凰歌却微微颤栗了一下身体。
他的手指从她的耳垂上划过去,若有似无的摩挲了一下。
力道很轻,却让她的心跳重了几分。
而后,便见萧景辰漫不经心的收回了手指,神情里格外正经:“下车。”
男人当先下了马车,赵凰歌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她拍了拍有些微红的脸颊,随着一同下了车,而这一次,萧景辰没有同她一起走。
栖梧宫与东皇宫一左一右,萧景辰却没有立刻走,他站在原地,瞧着赵凰歌渐渐走远,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方才转了身。
赵凰歌一直到了栖梧宫内,由着宫人迎上来,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恢复了正常。
方才下马车的时候,是萧景辰扶着她下去的,而下车之时,他趁着众人都没有留意到,悄然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公主的本事,贫僧夜里等着领教。”
男人从头到尾都是正经的模样,赵凰歌却在听得他这话时,脸色都涨红了。
乃至于她连回去的时候,都没有回头看过萧景辰一眼,那脚步快的,像是身后有狼在追自己。
这人……
在某些时候,简直胆大的可怕!
赵凰歌心中腹诽着,直到回去才缓和了一些,她回去之后先换了衣服,谁知衣服还没换好,便先听得绵芜在殿外回禀。
“公主,王公公来了。”
王顺的到来,比她想的还要快。
赵凰歌穿戴好,这才吩咐王顺进门,对方神情一如往常的恭敬,只笑着回禀:“公主,皇上请您过去呢。”
他这个时候喊自己,赵凰歌微微垂眸,便猜到了他的目的。
她应声,理了理衣襟,也不多言,随着王顺便去了。
只是不想,到的时候,殿内只有赵显垣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不该传召三公的么?
赵凰歌一时有些不解,与他行了礼,却听得赵显垣先开了口:“河阳来了,先坐吧。”
赵凰歌应声站直了身子,没有立刻入座,而是问道:“兄长,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听得她询问,皇帝先将西楚送来的国书递了过去,道:“你且看看吧。”
赵凰歌先前便知道西楚的老皇帝死了,如今新君已然在预备登基大典,不过现下却是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年前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寻常病呢,怎么这么快就……”
后面的话,赵凰歌没有说,皇帝却是懂的。
他叹了口气,淡淡道:“大抵是上了年纪,据说他被掏空了身体,又得了急病,上元节当日便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赵显垣却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自己。
他这身体,虽然要比西楚的皇帝年轻,可也不知道能撑几日呢,说不定哪一日,他也就两眼一闭,万事不知了。
这个认知,让赵显垣的神情也有些难看,都说生病的人难熬冬日,赵显垣起先还不觉得,然而这个冬日,他熬过来的的确费劲儿。
也不知……
他还能不能撑过今年的冬日。
赵显垣说到这儿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赵凰歌瞧见他神情中的异样,倒是明白了过来他在想什么。
不过面儿上,赵凰歌只做不知,而是拧眉道:“皇兄,如今西楚新君登基,咱们是不是也要派使臣前往了?”
毕竟,西楚都派了人过来了,他们自然也得表示一下哀悼与庆贺的。
听得赵凰歌这话,皇帝这才回过神儿来,道:“自然。”
他想起了今日叫赵凰歌来的目的,复又调整了神色,继续道:“这也是朕今日为何要叫你过来,我想——让国师前去西楚庆贺他们新君继位,河阳,你觉得如何?”
赵显垣这话一出,赵凰歌心底骤然一沉。
她弯唇笑了笑,问道:“皇兄这语气,臣妹还当您是让我去呢。这事儿,您得与三公商议吧,跟臣妹说做什么?”
让萧景辰去,却问到了自己这儿来,赵显垣这是试探自己呢。
赵显垣打量着赵凰歌的脸色,瞧着她面色如常,因轻笑道:“三公自然是要商议的,只是这之前,朕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毕竟,你们关系不错。”
这话便是直白的挑明了,赵凰歌垂眸,道:“近来的确与国师的关系缓和了些,不过这也是皇兄您说的,要让臣妹与他和平共处么。”
她直接将赵显垣的话给堵了回去,赵显垣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年岁,她生的好,虽说在外得了一个跋扈的名声,可在他面前,她总是很乖的。
即便是像现下这样有点生气的样子,也带着一点可怜相,瞧的人怪不落忍的。
赵显垣没来由的想起来了过往的事情,好一会儿才道:“只是,朕瞧着你如今与国师……关系似乎有些太好了。听说你还,夜里睡在他那?”
夜宿东皇宫,这话传出去,着实不大好听。
赵显垣的神情一时有些复杂,他希望赵凰歌的名声不好,可绝不愿意这个名声里面加上一些情色的东西。
这关乎皇室和他自己的颜面。
对于赵显垣这话,赵凰歌也收敛了笑意,仰头看向赵显垣,眉头紧紧地锁着,反问道:“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是觉得,我是这样不知羞耻的人么?”
赵凰歌泫然欲泣,赵显垣则是叹了口气,道:“朕没这个意思,河阳……”
赵凰歌却是骤然红了眼眶,咬唇道:“皇兄,我近来……夜夜梦到父皇与当年,我心里不踏实,东皇宫内佛气重,能睡得安稳些。”
她这话,却是让赵显垣心中咯噔一跳,下意识问道:“什么当年?”
赵凰歌却不肯再说,只是摇摇头,轻声道:“好多血……”
这话说的含糊,然而赵显垣心虚,却恍惚觉得这三个字里面,带着诸多的画面。
他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也越发的差,那些曾经被压制下去的过往,如今也会时不时的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而赵凰歌这三个字,让赵显垣顿时便有些紧张,难不成,当年赵凰歌看到了什么?
他仔细的打量着赵凰歌,见小姑娘眼里的孺慕并未减少,更不像是知晓当年内情的样子,便道:“梦都是假的,你既是喜欢东皇宫,多在那儿念念经也好,况且母后已经去了那么多年,河阳,你也该向前看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赵凰歌原是拿这话堵他,这会儿却是微微一怔。
先帝一生立过三个皇后,而能被赵显垣在这时候安慰她的,却唯有一个,那便是赵凰歌的生母,当年在先帝棺椁前殉情的德惠皇太后。
可是,她说的父皇,他为何要提母后?
赵凰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现下却只是轻声道:“皇兄说的是。”
见赵凰歌神情缓和了一些,赵显垣也含糊的将这话题盖了过去,因道:“朕先前只是担心你,河阳,你要知道,萧景辰是国师,他这一生,只能高高的在神坛上,为我北越诵经祈福。”
还有,替皇室传一些他们需要让世人知道的话。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成。
赵凰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压下心中那些杂乱的念头,道:“我知道。”
他说的不错,萧景辰的确要端坐在神坛上,可那不是为了成为一把刀,而是因为,她要她的国师,只能为世人供奉敬仰。
赵凰歌念及此,复又道:“皇兄今日叫我来,还有别的事情么?”
赵显垣便知道,她这是有小脾气了,不过她骄纵的时候太多,他反倒是心里安稳了些,因含笑道:“没有别的事儿了,只是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朕疲倦的很,与你说说话,会好受一些。”
他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道:“河阳,日后这些烂摊子,朕就得交给你了。”
他也知道北越是个烂摊子,也知道赵凰歌是现下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只能将这些都交给她。
赵杞年太小了,若是自己能再活十年,天下必然不是这个局面。
但上天不肯给他时间。
赵显垣神情有些阴郁,赵凰歌遮住眼底的阴霾,旋即轻声笑道:“皇兄,我可不接烂摊子,您可要长命百岁才好。”
她这话撒娇似的,赵显垣笑了笑,可不知怎的,一想到她方才所说的夜夜难安,便有些心里发堵,又道:“好了,时候不早,朕要处理公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赵显垣让她离开,赵凰歌也不多留,与他寒暄两句,行了礼,转身便走了。
只是回了栖梧宫的第一件事,赵凰歌便叫来了绵芜。
……
“嬷嬷,我问您一件事儿。”
听得赵凰歌的话,绵芜温柔笑道:“公主想问什么尽管问,老奴知无不言。”
但她没有想到,赵凰歌问的却是当年事。
“我母后……是怎么死的?”
她那时候年纪太小,后来听绵芜说过,是为先帝殉情,但其中事,她知道的并不清楚。
绵芜听得她提起来太后,先是一怔,旋即那眼眶便有些红。
只是在赵凰歌面前,绵芜还得撑着笑脸,声音却带着些颤意:“先皇后与先帝伉俪情深,先帝去后她日日以泪洗面,第三日的时候,她便触了先帝的棺椁,殉情而亡。”
赵凰歌闻言,像是被什么揪了心一样。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宫殿内到处都是白色的纱幔,人人都穿了孝衣。
那样的白,让她心底发慌。
她再也瞧不见父皇和母后了,只剩下了自己。
绵芜却在这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道:“公主怎么想起来问这些的?”
闻言,赵凰歌回过神儿来,摇了摇头道:“今日皇兄说起来,我才想问一问,嬷嬷,母后她……当时可有人逼迫么?”
先前听赵显垣的话,她便有些心中不安,他无意中提及的母后,让她疑心这其中有内情。
但绵芜的话,倒是打消了她这个怀疑。
“没有,娘娘与先帝夫妻情谊深厚,先帝爱重她,留在她身边的都是忠心的。”
所以,若是有人想要害她,那些人也会保护她的。
只不过,先皇后殉情而亡,之后那些人的下场也不大好,除了她来了栖梧宫,得了保全之外,其他的基本都被贬斥到了宫中最难捱的地方,这些年也都陆陆续续的去了。
赵凰歌听得这话,心中轻颤着,连指尖都有些发麻,所以,是她想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和了神色,复又道:“还有一件事——您可还记得大皇兄么?”
赵凰歌突然提及起赵显倾,也让绵芜的神情里染上了些恐惧,轻声道:“公主,慎言。”
当年这位大皇子是因什么死的,绵芜却是清楚的,那可是谋反。
赵凰歌见她的畏惧,安抚她道:“嬷嬷不必害怕,本宫方才已经让人去守着了,除了我们,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谈话。”
她心中有诸多疑问,方才瞧见绵芜的时候,便想起了一些事情,兴许在她这里可以得到答案。
见状,绵芜依旧有些疑虑,试探着问道:“公主怎么会突然想要问起大皇子的事情呢?”
“我幼时,他很宠我,对吧?”
赵凰歌这话,也让绵芜赞同的点了点头:“的确,不过您那时候也讨人喜欢,这宫里人人都喜欢您呢。况且大皇子年岁大,与大皇子妃夫妻情深,因着她迟迟怀不上孩子,所以府上半个子嗣都没有。老奴说句不恰当的,他瞧见您,就像瞧见自己女儿似的。”
那时候,其他的皇子们府上都有了子嗣,唯有大皇子府,大皇子妃怀不上,他便不许旁人有身孕,给足了大皇子妃体面。
彼时这夫妻二人,在京城中也算是一对佳话,可惜后来……
绵芜说到这儿,顿了顿,又继续道:“老奴从未想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凰歌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是摇头道:“不,他没有表里不一。”
绵芜骤然抬头看她,便听得赵凰歌压低声音道:“大皇兄是被陷害的,嬷嬷,本宫要替他翻案。”
这话一出,绵芜倒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是道:“可……那是……”
那是先帝时候的事情了。
如今再要翻案,这岂不是明晃晃的在说先帝昏庸么?
赵凰歌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嬷嬷,父皇当年误会了他,想必九泉之下解开了误会,也会因儿子蒙受不白之冤,却无力扭转而难过的吧?”
绵芜当年在德惠太后身边伺候,先帝每每到宫中来,都是神情和善的,后来有了赵凰歌,更是日日开怀。
绵芜不知外面的人如何评价先帝,但在她眼里,先帝是个很仁善的君王。
这样的君王,被人蒙蔽而害死了自己的儿子,想来是很难受的。
绵芜到现在都记得,当年大皇子死后,先帝意志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也是在那之后身体才渐渐垮掉的。
她念及往事,郑重道:“公主说的对,只是老奴对大皇子接触不多,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但宫中有些旧人,想必对当年事情会清楚一些。老奴这几日寻一寻他们,届时,将人带来见您可好?”
这宫里,出了事儿之后,总有一些人,有自己的法子保全性命的。
上面的贵人们看着的是那些显眼的,至于不显眼又有门路的,只要继续藏好自己不出头,活命的机会还是有的。
赵凰歌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绵芜在宫里过了半辈子,对于宫人的生存手段却是清楚的。
这会儿听得绵芜的话,赵凰歌眼前一亮,旋即应声道:“好,那就多谢嬷嬷了。”
闻言,绵芜却是笑了起来,眸光中满是慈爱:“公主这话怎么说的,老奴就是为您办差的,原该为您赴汤蹈火。”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没有了父皇母后,虽说当今皇帝疼爱她,可那到底只是个哥哥,哪里比不过父母?
况且,还有那么多豺狼虎豹盯着她,赵凰歌的日子,并不如外面想的那样好过。
绵芜无声的叹了口气,见赵凰歌眼底有些倦怠,轻柔道:“公主,您早些休息吧,老奴先告退了。”
赵凰歌应声,然而却没有睡,她换了一身衣服,裹了披风,寻了不引人注目的小路,悄然去了东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