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是向秦羽离开的第几天了,自他离开之后,化悲痛为力量的金阿银沉浸在了没日没夜的工作中,一行行字从她的指尖流出,出现在屏幕上,最后化为一页页稿纸。
孤单的客厅,只有噼里啪啦敲字的声音,写着写着,金阿银就停了下来,轻轻叹息一声,接着又继续写。
还挺怕停下来的,一停下来就忍不住会想,他现在是回到当年了吗?是健康还是疾病?是在吃饭喝茶还是在认真工作?
一想到这些,就会难过。
可是,答应过他的,不能难过太久。
答应过,要好好的。
1936年,上海,黄浦江边有它独特的味道。
拉黄包车的车夫低着头拉着车,吃力地讨生活。巡查执警的印度人,挎着花篮沿途叫卖的小孩……
来来往往的老派汽车,和黄包车交错。
穿着西装的外国人和身着长衫的中国人谈笑风生。
这是繁华上海街头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好像日子会一直平常下去,好像时间会一直寻常地普通流淌……
空中,一只白色的鸽子飞过天空,落在一家洋医院的窗台前。
窗台上还有好几只鸽子,竞相啄食一片落叶上的小虫,翅膀扑腾,很是热闹。
窗户内,病床上,病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似乎还不适应周围的一切,有些茫然。待缓了一会儿后,才终于明白——他回来了,1936!
病床前正在打瞌睡的人,突然身体一个晃动,猛的惊醒,急忙给病人捏了捏床角,这才看见,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睁着双眼。
“羽哥,你你你……醒了?”
不等向秦羽给他任何回应,高柏就激动地冲出了病房,一边跑一边喊着:“医生!医生!”
2018年,1月16日的上海。
天出奇地蓝,连一丝浮絮也没有。
一辆公交车慢吞吞地进站了。
车内,金阿银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喊:“姑娘?姑娘?醒醒。”
“姑娘,到站了。”
金阿银缓缓睁开眼睛,眼角却挂着一行泪。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人。
在梦里,她和他一起走过了一段路……
只是一起走过一段路——而已。
金阿银感觉脸火辣辣的,有不舒服的灼痛感。伸手轻轻碰了下,疼,是过敏了!
刚才,车窗外,一路都是开得正浓的郁金香,惹了她一脸花渍。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买点药对付一下,继续写稿。
她在她的稿子里写下:只是到了结局的时候,我没能笑着醒来。
1936年,洋医院。
一群医生跟着高柏来到了向秦羽的病房,他们的病人在经过无数次心力交瘁的抢救后终于奇迹般地醒了。
病床上,向秦羽眼角流下一滴泪。
床头,领带夹安静地躺着。
2018年,上海。
金阿银顺手拿起已经锈蚀的领带夹摩挲,上面的“羽”字依然清晰可见。
在看到它的时候,金阿银的心口像是塞下一块棉花般,难过得透不过气来,渐渐地,泪如雨下。
痛哭一场,天又慢慢放晴了。
也许,就算是大梦一场,也有它本身的意义。
日子在交错,白天,夜晚,晴天,雨天……
金阿银的稿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去,悲伤,快乐,圆满,遗憾,累积成厚厚一沓。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看到门上贴满了缴纳房租、物业费、水电费的通知单,她无力地撕了下来,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家里虽然干净却有一点乱,和他来之前一模一样,A4稿纸横七竖八地散在地上,衣物随意堆放,桌上摆着吃剩的半碗泡面,不远处的椅子上还挂着颈椎矫正器……
要是他在,又该絮叨了。
不,要是他在,她应该会很有活力,会重新热爱生活吧?
家里关于他的东西,被她收起来,过段时间又后悔地全翻找出来。过一段时间,又藏起来,唯恐再想起分毫。
可是,真正存在过,爱过,在心里已经深深留下印记的人,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回到家,每个角落都是他的影子。出了门,风也像他,雨也像他。
有时候她会想,他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某个雨天,撑着雨伞走向她。
太多矛盾的想法同时涌进同一个人的脑袋,会痛苦,会窒息,慢慢地,会麻木,会僵硬。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丢魂落魄的第几天了,也不知道是第几个夜晚,坐在沙发上发呆,一转眼就已天亮。
2018年,一家便利店门口。
一个男人盯着金阿银笔记本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字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样?”金阿银的电脑显示的是刚写完的新剧本——《超时空罗曼史》。
看剧本的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青春活力的脸,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突然一笑,“不是……我?暗恋陶陶?是你疯了?还是我傻了?”
说这话的人,正是麻泽浩。现实里的他,和《超时空罗曼史》剧本中的麻泽浩不大一样,他干净利索,笑容灿烂,是个阳光自信到有一丢丢自恋的大男孩。
金阿银不高兴了,什么意思?嫌我写得不够好?那把键盘交给你,你来写,能行吗?估计连一个字也敲不出来,哼!
刚要开口,便利店内,有人喊了一声:“麻泽浩!”
喊人的女孩拿着个冰激凌风风火火冲了过来,动作灵活,一巴掌就呼在了麻泽浩的脑袋上。一身运动装的她,泼辣爽快,倒不是剧本中柔弱无助的陶陶的样子。
陶陶冲麻泽浩凶巴巴地说:“你这张嘴要是不会好好说话,老娘今天就能给你摘了。”
说着还真动手了,麻泽浩一边闪躲一边哀嚎:“啊,啊!你再不住手我不客气啦!”
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开,麻泽浩只能连连告饶。
金阿银眼疾手快地从二人的魔爪下救回自己那破旧得不像样的电脑,宝贝地盯着剧本,心满意足,唯恐碰到个什么键就改变其中一个字。
是的,自己写的就是最好的,改动一个字都不合适!
陶陶刚收拾完麻泽浩就冲金阿银道:“还有你,我这手哪哆嗦了?还说我臭?是叫你把我写进剧本,但也没叫你这么损啊。再说,我怎么就和演三级片的长得像了,还死得那么惨。”
金阿银从包里翻找出一张旧报纸递给陶陶:“长得像是真的!”
麻泽浩和陶陶好奇地凑了过来,看见报纸上,杨小云的照片非常模糊,连五官都快看不清楚了。
“她是不是近视眼严重了?”
“我看是还做梦呢?醒了吗?”
金阿银却觉得很像,嘟囔一句:“明明就是一模一样!”
店里走出个穿着围裙的服务员,端着咖啡走了过来,“阿银,你的两杯冰美式。”
麻泽浩一听到女孩儿的声音,立马停止打闹,还不忘整理一下发型,讨好地冲她打起招呼:“小姐姐好,我叫麻泽浩。”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整个人都要贴过去了?陶陶嫌弃地踢了麻泽浩一脚。
麻泽浩才不管那么多,厚着脸皮继续摆着做作的pose,希望能引起女孩儿滕溪的注意。
滕溪却刻意避开了他,送完全部饮料后就直接回了店里,连看也没看麻泽浩一眼。
麻泽浩和陶陶又像平时那般你瞪我、我瞪你地打闹。
金阿银早就习惯了他们一见面就相爱相杀的相处方式,只是淡然地抿了一口咖啡提提神,打算等会儿把剧本从头到尾再修改一下。
便利店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喊,“池宇!”
“池宇”两个字重重地落在了金阿银的心里,这个身上有向秦羽影子的人终于还是出现了,她的鼻子突然有点酸,眼眶一下子红了,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用抿一口咖啡,掩饰着情绪。
陶陶和麻泽浩都愣住了,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剧本里虚构的人物,居然会真的出现在现实里。
那喊人的那位又是谁?该不会是李龙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