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三年，大厉朝皇上册封丞相嫡女金璃为皇后。
我飘在上空听着众人齐齐呐喊：
恭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红了眼眶，随着一起低语：万岁万岁……千岁千岁。
皇上终究，还是和女主在一起了。
1.
镇北将军出征三年。
大获全胜，捷报传来，皇上重重有赏。
一并赐封到丞相府的，便是封后圣旨。
随后丞相带着一家人进宫谢恩。
这里面并没有金璃。
皇上免了一家人的拜礼。
几人客套寒暄许多。
我看着皇上肆意的笑容，与丞相及夫人保证，定会好好善待皇后。
丞相夫人红了眼眶，丞相也一再哽咽。
我知道，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要将我忽略了。
尤其是皇上，他是第一个彻底忘记我的人。
2.
皇上到慈宁宫请安。
太后病重，宣丞相之女进宫侍奉。
现下刻意给两人创造机会。
金璃含情脉脉地看着皇上，一手意欲抬起。
皇上随即握住，轻声问：“累吗？”
“皇上，我不累的。”
皇上揉着金璃的手腕，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
两人开始回忆过去。
皇上只记得那个治愈了自己头疾的人。
他感恩她的好，并把这份好变成了喜爱，册封了那人为皇后。
他不记得的是，我陪他吃草根睡破屋，陪他寒窗苦读十载，陪他初入仕途经历兵变，陪他女扮男装进去兵营，陪他九死一生上战场，陪他度过多少个刀尖舔血的日子，陪他一路从一个孤儿，成为一代枭雄……
最后，死在了他登基的第二年初。
大雪将我的尸体掩埋，险些吓坏玩雪的孩子。
可是，皇上不知道我死了。
在他看来，是我贪心不足，欲望驱使，水性杨花，放浪不堪……
终无脸面对他，所以离开了。
所以他恨我，日积月累的恨意，使他陷入了整日的头疼难耐。
就在他日夜咒骂我是个是个白眼狼时，我就在上空看着。
从整日的痛哭流涕到现在只是心口微微刺痛。
看着皇上与金璃拥抱深吻，我竟觉得这样很好。
毕竟，金璃才是这话本中的女主，我只不过是个早死的白月光。
皇上从痛恨我，到慢慢怀念我，最后忘记我。
现在，他爱上了金璃。
3.
为了方便治疗皇上的头疾，金璃还留在皇宫。
这虽然不合规矩。
可皇上登基五年，在百官上万份请奏中，终于册立中宫。
所以眼下，皇上做什么都可以接受。
金璃在金銮殿等着，她吩咐婢女公公许多事情。
都是为了皇上龙体安康着想。
我跟着皇上在外面偷听。
皇上笑意盈盈。
李公公在旁边，将皇上圣意揣度出来：“皇后可真是一心为皇上呀。”
皇上未反驳他嘴中的皇后两字。
册封大典还未举行，尚不是皇后。
想起那时的小狼阿弟，我们自幼一起长大。
他开玩笑说以后木哥和阿紫做皇上皇后。
皇上姓李，单名木。
李木说好，我做皇上。
但是阿紫还不能叫皇后。
我踹了他一脚：“你还想别人当你的皇后！”
“阿紫不禁逗，哈哈哈……”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啊，等我当了皇上，给你举行盛大隆重的册封仪式，那时再叫你皇后。”
回忆猝不及防浮现。
我尚来不及悲伤这其中的不同对待。
就被迫跟着皇上走了。
金璃一见皇上就朝着人跑来。
皇上将她搂住。
众人见状纷纷低下头。
大概心中都在感慨皇上皇后娘娘感情真好。
以前，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被皇上紧紧搂着说情话。
他总会一再逗弄我，逼着我说出喜欢阿木，只喜欢阿木。
如今，他低头嗅着另一个女人的味道。
“阿璃，还是以前的味道好闻，以后换回洗发膏吧。”
金璃愣住，她挣脱开皇上：“我一直用的都是这个味道。”
皇上又闻了一下，十分笃定说：“不对，你以前不是这个味道。”
“我一直用的就是玫瑰味，你记成哪个小狐狸精的味道了。”
皇上佯装恼怒：“你是皇后了，不能说话这般口无遮拦。”
金璃撒娇埋进皇上怀里。
我在上空模糊了眼眶。
我们从小在寺庙长大，不知道为何，只有我身上沾染了厚重的檀香味。
多少个想念故乡的日子里，皇上总是埋在我脖颈间舔弄闻嗅个不停。
他总说：“最爱阿紫身上的味道，有家的味道，以后阿紫给我一个家好不好，我们永远不分开。”
我眼泪滑落……
阿木，我们永远分开了。
皇上沉浸在金璃的温柔话语中。
可突然来了一句：“檀香。”
李公公“咚”一声跪下。
皇上看向他：“李泉，你做什么？”
李公公抖个不停：“奴才奴才，奴才腿软，许是昨夜没休息好。”
金璃说：“想必李公公近日来忙着准备大婚，还得照顾皇上饮食起居，给累到了，皇上让李公公先下去休息吧。”
李公公退下了。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出神。
皇上不光忘记我，连那些一并长大的兄弟也不曾多照顾了。
许是皇上那句檀香，让李泉想起了我。
毕竟这宫中，与我有关的任何东西，都是禁忌。
可从小跟在我后面叫阿紫姐姐的李泉，怎么会忘记我这个姐姐呢。
我再回头看，依旧抱着的两个人。
皇上笑容灿烂。
金璃美艳动人。
两人商讨大婚之事，眼中洋溢着期待与幸福。
4.
金璃生气了。
尚衣局在给她试穿裁制的婚服时，她生气地将衣服剪个稀碎。
回了丞相府。
皇上让李泉去问问怎么了？
自己心中焦急，可毕竟是个皇上，不能低下头去丞相府。
李泉走出金銮殿，仰着头长叹一声。
我就在不远处，我们对视。
但他看不见我。
他自言自语：“阿紫姐姐，木哥不记得你了，却又记得你说成婚要穿紫色婚服。”
我顷刻间泪如雨下。
原来是这样。
我姓李，单名紫。
因为寺庙的方丈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我便自小钟爱紫色。
“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不给我准备紫色嫁衣，我可不嫁给你。”
“阿紫阿紫，都答应阿紫。”
是啊，阿木答应我了，他也做到了。
可穿上紫色嫁衣的人，不是我。
我想跟着李泉去看看，那身嫁衣好看吗？
可我出不去。
我不能离开皇上太远。
我死在寺庙里，再睁眼时，我的灵魂到了皇宫。
三年间，看着金璃如何被皇上拒绝，冷眼相看，冷语相对……到如今疼爱有加，宠溺无度……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能消失，便只能这般一直看着。
我孤零零地飘荡了好久，等待自己灰飞烟灭的一天。
5.
秋日月底，镇北将军回朝。
李泉奉旨出宫十里外迎接。
到宫中觐见时，已经中午。
镇北将军翻身下马，径直跪在皇上面前。
“臣与兄弟们不负皇命，终将贼人驱逐我朝百里外，再不敢造次。”
皇上双手将他扶起：“小狼，辛苦了。”
镇北将军是我的小狼阿弟。
他的归来，让我心中激动不已。
我围着他转。
再看向身后的那些人。
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友。
我打量着她们。
三年没见，大家变化不大。
可少了好几个，我想起皇上收到的那些书信，均牺牲在了战场。
和我一样，变成了鬼。
只是不知道，他们飘去了哪里。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一群人谈论这次战场上的惊险，就好像多年前，我和他们在一起一样。
从前，我们每次打了胜仗，就围坐在一起烤羊喝酒，肆意畅想未来如何征服中原，推翻暴君，称帝建国。
可如今，皇上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那群兄弟们站在下面仰视着他。
尽管欢声笑语，可总是带上了对天子的敬畏。
“那过黑河才是最为惊险，我感觉那是距离死最近的一次，前朝皇帝以为咱们都要葬身在那里了，哪里想到李将军单枪匹马杀出了一条血路，硬是炸开了一条路……
当时皇上和李将军共骑着踏风，左右开杀，径直朝着那主将杀去，两人合力将那人脑袋直接砍下了，这才奠定了咱们在中原的势力啊……
想那时……”
蓄满大胡子的男子激情昂扬地说着，我心却紧张起来。
旁人见气氛不对，赶忙打圆场。
皇上突然问了一句：“李将军？”
我整颗心要跳到嗓子眼。
众人皆不说话。
“朕倒是不记得，何时封过个李将军？”
李泉扑通一声跪下。
“皇上，奴才罪该万死。豪德将军回朝太开心这才口无遮拦，奴才也就跟着皇上马屁股后面收拾过战场，哪里能被叫得上将军。”
我看着李泉，嘴唇颤抖。
我想说，李泉你是最配的啊。
要不是被敌人抓住净了身，你也是在马背上肆意的少年郎。
皇上吩咐李泉起身，一手扶着额头，搭在椅子上，缓缓开口：“朕忘记了好多事情。”
殿外突然传来一道鄙夷的声音：“怎么，当上皇上就想抛弃为你打江山的人嘛？”
是黄玖。
我唯一的一个闺中密友。
她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当日也是我求她将我带出宫的。
之后她躲避皇上的追查，我们一年未见。
直到她避开众人去寺庙见我时，我仅剩着最后一口气，与她做了道别。
从知道大军班师回朝那日起我就很开心，我好想见见黄玖。
她嫁给了小狼，现在是镇北将军夫人。
当日她出嫁时哭得很伤心，非说要等我嫁人她才嫁。
可我当时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必须将她的后路安排好。
如今听她中气十足的嗓门，看她虽然晒黑了，可气色不错。
想来跟着小狼，这些年过的很好。
只是她进来后，神情不好。
满眼都是对皇上的愤怒。
小狼将她拉在身后，替她说话：“皇上恕罪，黄玖的意思是……”
皇上制止了小狼的话：“不用你说，让她来说。”
黄玖推开小狼，向前几步。
“看着你如今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我就替阿紫……”
连滚带爬进来的小太监大喊着：
“皇上皇上，金小姐晕倒了!”
皇上满脸担心，跟着那太监走了。
我一直看着黄玖，我想告诉她：“别为我不值得。”
可我已经跟着皇上离开。
即使不离开，又能怎样呢？
我又说不了话。
我没有觉得不值得。
现在的我，看着皇上和金璃过的很幸福，我很开心。
我一直的愿望就是阿木能做这世间最最幸福的人，现在有一个人能给他，即使不是我，也没关系的。
6.
金璃躺在床边，脸色确实不好。
皇上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温柔的问：“怎么会突然晕倒，可是累到了？”
转而大声训斥照顾金璃的那些婢女太监。
金璃拦住他：“太医说我就是身子太虚了，以后多养着就行了。”
皇上不信，要将太医重新召回来再问一次。
太医就在旁边殿内等着向皇上回话。
“金姑娘近日服用了太多补药，大补伤身。”
我诧异着看向金璃，她喝那么多补药做什么？
皇上也疑问。
金璃泪眼娑，楚楚可怜地看向皇上。
她搂住皇上的肩膀，靠近皇上耳边轻轻说：“我想一成婚就能给你生个皇子。”
皇上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
摸着金璃的脑袋说真是个傻子。
皇上很想要个孩子。
他经常同我畅想以后要生几个，叫什么名字，怎么养？
“阿紫，你要是给我生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儿，我一定把世界上最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拿来。”
“可是我想要一个和阿木一样的男孩子。”
“那是自然，阿紫要给我生好几个孩子……到时候阿紫都要做娘亲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带孩子，把孩子越带越傻可怎么办？”
我捶打着他的肩膀，生气道：“那我不生了！”
“不行，必须生，生下来都扔给李泉和小狼。”
皇上的嘴唇在金璃发顶磨搓。
我揪着衣裳，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怎么会不难受呢？
给他生孩子的人不是我。
给他幸福的人不是我。
我希望他幸福，可我很希望，是我给的啊！
皇上一手握着金璃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的腰。
“今日这味道就对了，真好闻。”
金璃闪着泪眸，却很快恢复清明。
她娇羞地躲在皇上怀里：“阿木真讨厌。”
两人相拥着，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我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到门口看看。
我看到李泉这才急匆匆跑来，遣散了众人，自己一个人守在门口。
他低垂着脑袋，拿着手中的拂尘把在地上刻画。
看着阿紫两个字逐渐显现，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出来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记得我，只有皇上忘记我了。
7.
“阿紫。”
皇上鬼魅的声音从后传来。
我俩都没有注意到门后走出的两个人。
吓得李泉又是一跪。
“皇上恕罪，奴才瞎写的。”
“李泉，你说说朕一天要恕你多少回罪。”
李泉整个身子趴在地上。
我看着心疼，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那是他从小带到大的阿弟呀。
李木，李泉，李紫，我们三个都是孤儿。
被方丈收养才有了安稳住处。
后来小狼与方丈拜师学艺，我们四个便一起长大。
金璃拉了下皇上的胳膊：“阿紫准是李公公的对食吧？你们若是真心相爱，我今日请皇上给你们做主。”
李泉猛地起身，看着金璃的眼中充满愤怒。
“大胆，李泉，皇后能是你这么看的。”
李泉倔强地不低头，不认错。
皇上罚他跪在这里，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去领鞭子。
我被迫跟着皇上走。
金璃看向我，眼里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我早就知道了，金璃知道我以这种姿态每日跟着皇上。
可是她不怕，她从来都不怕我的存在。
8.
从在南方起兵，一路打到京城脚下。
从最开始的四个人到后来的三十万大军。
从一个木小儿到后来威震天下的厉王。
我们用了一年半。
那一年半里，失去了好多，得到了更多。
我第一次见金璃，是在前朝皇帝宴请我们的晚会上的。
她真美丽，与我整日风吹日晒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彼时她是前朝丞相的嫡女，我是厉王身边一个小将军。
皇上希望我们投降，他将金璃献给李木。
我推翻了桌子，酒菜撒了一地。
大喊着“我不同意”。
我想一刀了结金璃，被小狼拦下。
小狼是丞相的儿子，因不满父亲对前朝的愚忠，便跟着我们起了事。
可金璃是他亲姐姐，他不能见死不救。
我放下手中的剑，李木将之拿走，握住我的手。
“把头发散开，让他们看看。”
那一夜后，天下人都知道了。
称霸中原的厉王身边，那个武艺高强的小将军，是个女子。
还是厉王最为心爱的女子。
很快，前朝颠覆。
李木建立大厉朝，称厉帝。
我终于恢复了女儿身，皇上命人给我缝制了我许多好看的裙子。
我那时就等着，他娶我……
我一点都不着急，我相信，他一定会娶我。
9.
金璃这个名字真好听。
一听就是话本里面的女主。
而我呢，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金璃告诉我，我不会成为大厉朝的皇后，我和皇上，不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只是陪他打天下的白月光，不是陪他君临天下的朱砂痣。
我会在一年后慢慢死去，如果一直待在皇上身边，他也会不得善终，江山也会失去。
我问为什么？
“这话本中就是这么写的，我也改变不了。”
我不信她的话，一丁点都不信。
可我开始咳嗽，流鼻血。
我不敢叫御医。
只能到宫外找大夫。
接二连三的大夫都是沉默摇头，我开始相信了金璃说的话。
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有人写的一个话本，而她才是话本的女主角。
我会如她所说一般，一年后死去。
如果我死在宫中，那皇上会疯掉，我们拼命打下的江山会毁于一旦。
我告诉黄玖这件事。
她骂我傻子。
怎么会有人信这种事情。
那要是个话本，这江山留不留的有什么意义？
反正我们都是不存在的。
我说不。
我求黄玖，帮我，让我离开京城。
哪怕是个话本，我也要阿木坐稳这个江山。
即使我的人生，要开始倒数了。
皇上登基，政务繁忙，没空来看我。
直到他提着剑闯进我宫中，问我那个狗男人是谁？
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都在传，皇上被戴了绿帽子。
我亲口承认，不是谣言。
皇上太忙了，无暇关照我，我耐不住寂寞，重新找了个。
找了不止一个。
我被皇上禁足在金銮殿，他每晚都抱着我睡觉。
会突然温柔地和我道歉，也会恶狠狠地要掐死我。
我的咳嗽越来越厉害，李泉求我给皇上认个错吧。
我不要。
我就是要让他恨我。
我无法想象我要是死了，阿木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我出宫前一日，又去见了金璃。
无论这个世界是不是话本，我要死了这件事，是真的。
既然他们注定会在一起，我祈求她能给阿木幸福。
深夜，皇上慢慢上床。
他掀开被子搂住我，在我耳边说话：“明日我给你个大惊喜，你一定会开心的。”
皇上现在一定是开心的，他的语气中掩盖不住的兴奋。
我永远忘不了，他那天眼眶里的温柔。
他估计连我们死后合葬在哪儿都想好了。
因为，他明天要册封我是皇后了，圣旨一下，死后我就能名正言顺地与他葬在一起。
可是，我认命了。
我成全男女主。
心中再有不甘，我还是愿意牺牲我，成全阿木。
我消失了。
就在金銮殿，李泉等一众人被打了个半死，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去了哪里。
我留下一封信：“天高海阔，任我飞；红墙百步，终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