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只见那人骑着骡子飞奔而来,杨无念在门前张望,离得远时,他见此人身材消瘦,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攥着鞭子,穿印花罗衫,着纸鸢纹半臂,英姿勃发。等离得近了,杨无念的脸色瞬间沉下来,来人竟是狄洛宁。
狄洛宁下了骡子,瞥杨无念一眼,将缰绳递给他,他呆住了,和她双目交战,不情不愿地接过绳子,将骡子拴好。
“上次放你一马,你还没感谢我呢。”狄洛宁说道。
杨无念见她提起此事,心里慌张,连忙说道:
“我这不是帮你拴骡子了?”
“这可不够。”
“你这算不算讹我?”杨无念说道,“我不就赢了你几个球嘛!”
“你再说!”狄洛宁仿佛又丢了一次人,捂住他的嘴说,“再说我就告诉阿爹。”
“区区小事,何必麻烦老师。”杨无念拿掉她的手说。
“我上次是失误,再比保准赢你。”
“洛宁!”
两人正说着,狄老师走出庙门迎接,高县令和张明远等也出来见面。辛夷见请来的人是个女孩,还是狄老师的女儿,还和杨无念聊得火热,心里有些别扭。两人打了个招呼,算是相识。
“洛宁,案情想必你知道了。”狄老师引她上前,“这里有一片足迹,有死者的足迹,也有凶手的足迹,你要判断出哪种是凶手的,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有劳贤侄女了。”高县令客气道。
狄洛宁二话不说,俯身观察,时而用手指插进鞋坑里,时而仰面计算着什么。她站起身,走到尸体前,掀开白布,看了看死者的鞋子。随后又观察大家的鞋子,她在屋里转悠一会,到屋外转悠一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各种足迹。
“现场都被你们破坏了,”狄洛宁说道,“这里到处都是足迹,让人眼花缭乱。”
众人以为她没看出个所以然,谁知她转而说道:
“幸亏我火眼金睛,一看便知哪个是凶手的足迹。”
“洛宁,别卖关子了。”狄老师说道。
“这些足迹大小相近,深浅却不一,”狄洛宁指着足迹,“据死者的身长体重,我判断浅的是死者的,深的是凶手的。深约半指,因此推断凶手身长约五尺六寸,体重约百斤三十两。”
“这么精确?”杨无念惊道。
“只是大概,”狄老师解释道,“具体数字是洛宁的理解。”
辛夷此刻想着,若狄洛宁说的是对的,萧云清的嫌疑便彻底洗清了。
“你们看这边,”狄洛宁走到门旁,指着地上的足迹说,“这里的足迹很奇怪,同一枚足迹,前浅而后深。”
“这说明什么?”高县令问道。
“说明凶手伤到了脚,脚后跟能使劲,脚掌却使不上劲。”狄洛宁说。
“会不会伤到了筋骨?”杨无念问。
“十有八九。”狄洛宁说。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是皮外伤,凶手或许能挺过去,若伤了筋骨,却不能不用药。”杨无念说道。
“那就查病坊,查药肆,连医馆也查,”张明远道,“看是否有人抓过骨伤药。”
“然也。”狄老师道。
洛阳是东都,单是城内,便有许多药肆病坊,加之下辖县乡,可谓不计其数。高县令让不良人调查城内,打发其他衙差去县乡,一时间,县衙的大门进进出出。杨无念自幼学医,对城内的药肆病坊如数家珍,他决定先从自家查起。
午饭过后,日头偏西,杨怀祖搬出一张躺椅,躺屋里晒暖。杨母端一筐草药,放在柜台前,一点点装进药屉里。她见杨怀祖眯上眼,鼾声微起,气不打一处来,说道:
“睡这么死,来了贼你都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杨怀祖睁开一只眼,立马辩驳道,“我又没睡着,我醒着呢。”
杨母哼笑一声,道:“你是醒着,醒着还能打呼噜。”
“我打了吗?”
杨母看到药屉,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
“早上那人来抓药,要我说就不卖给他,可你偏要卖。”
“你不是要赚钱吗?”杨怀祖略带讽刺地说。
“即便赚钱,也得分人,有的人能卖,有的人不能卖。”杨母道,“他是谁啊,是亵渎河神的人!躲他还来不及,你倒往屋里迎。”
“咱们开门做生意,哪有不卖的道理。”
“你不知道河神发了怒,都死俩人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杨怀祖说,“案子正调查,没准无念马上就能抓住凶手。”
“别提这个,当初就不该让无念当不良人,天天跟坏人打交道,多危险啊。”杨母气呼呼地说。
“是我让他去的吗?”杨怀祖有些激动,“是张少府招他去,是他自己想去。”
“唉,”杨母感叹道,“还不如卖药呢,我就想把他留在身边。”
“阿娘!”
杨母以为听错了,转头一看,竟真是杨无念。杨无念像上次一样,匆忙而来,一看就不是专门回家的,弄不好又是来查案。她瞟了一眼,所幸这次没带土回来。
“无念,你不会又找你阿爹帮忙吧?”杨母拉住他的手说。
“这次找你们俩帮忙。”杨无念道。
“我能帮什么忙?”
“今天有人来抓骨伤药吗?”
“骨伤药?”杨母瞪大了眼睛。
“有没有?”
“有是有……是,”杨母看了杨怀祖一眼,半天才说道,“那个亵渎河神的人。”
“张猎户?!”
杨无念的脑子里一阵轰鸣,爹娘后面的问询他一概没听进去,只是敷衍回答,他回想着种种细节,思考着诸多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张猎户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若此次凶手是他,难道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杨无念没回县衙,单枪匹马前往张猎户的家里。途中恰好经过新建的河神庙,他双腿一偏,跳将下来,一溜烟跑到庙里,找到了童子。
“小师父,本月庚寅日晚上,张猎户是否在庙里?”
童子又点了点头。
“你确定吗?”
“我亲眼所见。”
“你确定看清了吗?”杨无念想了想措辞,认真地问,“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童子思忖片刻,答道:“这倒没有。”
“没有?”
“当时他在修台基,背对着我,我跟他说话,他只是嗯嗯啊啊,没有回答我。”童子想了想又说,“不过看穿的衣服,分明就是张猎户。”
杨无念怔住了,这个张猎户,掩饰的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