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又打你了吗?”
听到薛玉的关心,她满腹的委屈一股脑奔到眼眶,泪水像决了堤似的涌出来。她的眼睛肿肿的,因为早就哭过许多次了,她的右边脸红通通的,是被将军打的。薛玉将她一把搂入怀中,她感受到了钻心的痛,她的胳膊、胸脯、擂鼓针扎似的。但她没有动,薛玉的怀抱能抵消这种痛苦。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会死的。”她哽咽着说。
“我要帮你逃出去,我在外面给你买一个院子住。”薛玉抚摸着她的头发说。
“我想和你一起走。”
“阿娘不会同意的。”
“你还有阿娘,可我只有你!”
“我会经常去看你。”
“经常?”她从薛玉怀里离开,盯着他的眼睛,“一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顶多一个月。”
“我可是你的姨娘,”她哼笑道,“你不怕你的将军父亲找来,扒了你的皮吗?”
薛玉犹疑起来,眼神躲闪不定。
“我要走了,女子不入武库,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她吸吸鼻子,说道。
她转身要走,薛玉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再次将她拥入怀中,用嘴堵住她的嘴。她并不激烈地反抗着,她咬住他的嘴唇,慢慢用力,他咧开嘴,却不敢叫出声来。
“我看透了,你无非是欺骗我罢了。”她推开薛玉,“可怜我只是贫贱的妾身,连和离的可能都没有。倘若他将我逐出门外,我倒落个痛快,他为何不赶我走呢?”
“不,我没有骗你。”
“那就和我一起走!”
薛玉攥着她的胳膊,苦苦做不了决定,片刻,从口中狠狠蹦出一个“好”字。她的眼泪珠子般掉落在地,脸上却绽开一朵花,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亲吻起来。神秘庄严的藏书阁,成为两人情谊绵绵的温床。
她永远都忘不了,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嫁入将军府,她十九岁,正值大好年华。她的眼睛水灵灵的,发丝明晃晃的,皮肤亮晶晶的。一颦一笑,犹如枝上画眉,一举一动,好似山间小兽。
当初薛将军全城纳妾,不看出身,只看容貌,派头好似皇帝选妃。全城的人,想攀高枝者不在少数,妾是将军府的妾,在平头百姓面前,依然是身份尊贵的人。
她被送去选妃了,而且还被选中了。婚礼排场很大,客人很多,她都不认识。洞房花烛夜,薛将军挑开她的红盖头,她先是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然后才看到将军满脸的胡茬和满脸的横肉。这扇带着酒气的横肉就这样急不可耐地将她放倒,像猪拱白菜一样在她身上乱拱。
此后,薛将军像着了迷似的,隔三差五到她房里来。如此便惹恼了另一个人,将军府还有一位出身官家的正妻,正妻还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身材健壮的儿子,母子往那儿一站,不说话,便生出无端的威严来。
将军不碰正妻,正妻不说什么,却将气撒在她的头上。她在仆人面前是主子,在将军和正妻面前却跟仆人没两样。正妻变着法地挤兑她羞辱她,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就是一个妾罢了。
俗话说母凭子贵,可任将军如何施展,她的肚子始终没动静。其实是将军的问题,将军以前骑马打仗,不幸伤到阴丸,丧失了生育能力,房事也做不成硬汉。
将军似乎不服,见天蹂躏她,毫不懂得怜香惜玉。愈是如此,他脾气愈暴躁,时不时打她,收了笑容挨打,拢了胳膊挨打,多说一句也挨打,好像全是她的错。有次来了月事,肚痛难忍,便劝将军避开晦气,改日再来,结果被打得鼻青眼肿。
她从小便听说,一个人活着不如死了的时候,叫生不如死,她现在体会到了。
她想逃但逃不出去,且不说将军府处处是人,就说即便逃出去,又能去哪里?将军府的人很快便会将她抓回来,迎接她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往后。她便想着寻死,可喝药找不到药,上吊没有绳索,剖腹更没有刀。她突然想到,后院里有一口井,井水是灌溉后花园的花草树木的,井很深,打水的麻绳都很长,她曾听仆人说过。
某个夜晚,将军彻夜不归,她不知道将军去哪里了,只知道这是个绝佳时机。她匆匆赶到井边,吃力地将井盖推掉,她伸出头,见井水安静,倒映着一轮明月。她抬起头,发现这晚的月亮真圆,细想想,马上就是十五了,她的二十三岁生日。
她笑了笑,她只愿受这几年苦,绝不想多受一年。
她想竖着下去可能会好受点,便坐到井沿上,双腿垂垂地坠下。正要倒下去,谁知突然一双手箍住了她的腰,慌乱之下,她仰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没看错,竟然是正妻的儿子,薛玉。
“放开我,让我死!”她急切地喊道。
薛玉捂住她的嘴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薛玉将她送回房间,这才看清她的样子,头发散乱,眼神慌张,像那口深井。薛玉给她倒了一杯水,说道:
“他今日去京面圣,不会回来了。”
“你为何救我?”她没接住水杯,问道。
“姨娘要寻死,我自然要救。”
“你的母亲可希望我死。”
“阿娘不是那样的人。”薛玉劝道,“姨娘若投进井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我现在生不如死。”
薛玉全明白,父亲下手狠,她时常哭得死去活来,哭嚎声几乎传遍了将军府。每次他都心如刀绞,他甚至做过一个梦,自己手刃了父亲。
就在姨娘过门的时候,他便喜欢上了她,他多希望她身边的人是自己。此后,他常借机和她说话,说完便欢呼雀跃。
“我不想让你死。”
薛玉说着放下水杯,伸出手试图触碰她的脸颊,她没有躲闪,只是盯着他看。她也终于知道,薛玉以前的关心意味着什么。以前,只要她受气,薛玉便会出现,在她面前逗笑。她受了伤,薛玉便会偷偷送来金创药,还细心地交代一天抹几次。
那时,她摸不清薛玉什么意思,现在似乎清晰了。
“我……我喜欢你。”
“你不能喜欢我。”
“我就是喜欢你。”
薛玉像少年一样,赌气般地要喜欢她,求她接受自己的喜欢,求她不要拒绝。她的眼泪涌出来,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她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她这时蓦然想到,那样的父亲为何生出这样的儿子?
此后,她和薛玉便开始了长久的私通。她想不明白这是报复将军和将军夫人,还是真的喜欢薛玉,但她很愿意这样做。
两人有空便会缠绵。将军府人多眼杂,她的房间不安全,薛玉的房间不保险,外面的凉亭、长廊更不安全,薛玉便想到了藏书阁。
薛将军本不是爱读书之人,藏书阁主要藏兵书以及薛家历代历年的武学书籍,还陈列着各种武器。这个地方仆人是不能进的,士兵是不能进的,女子也不能进,仔细想来,似乎只有薛将军和薛玉能进。
于是,薛玉便趁着父亲去官署,母亲午睡的时候,和她偷偷来藏书阁相会。门一关,便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两人年龄相仿,如干柴烈火,每次都能羽化登仙。
薛将军毫无察觉,一如往常,时不时对她拳打脚踢。她不堪忍受,便想离开,和薛玉一起私奔。薛玉做不了决定,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有一天,她和薛玉来到藏书阁,就在薛玉宽衣解带时,她突然告诉薛玉:
“我有身孕了。”
见薛玉楞在原地,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