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狄老师安排食堂加餐,众人盛饭端菜,饱餐一顿,去将军府查案。
将军府一如往常,按理来说,家里死了人,还是小夫人,起码要设灵床帷帐,置铭旌魂帛。尸体虽然不在,该做的样子还得做,但将军府没有,毫无丧事之感。薛将军见狄老师又来问询,换上一身将军服,他将众人带到议事厅,坐在主位上。
狄老师就势说道:“素闻将军家世显赫,祖上有开国之功,今日将军着将服,真是虎虎生威。”
薛将军眯缝着眼,对这话很受用。
“又闻将军是武学世家,以飞石之术著称,不知这战场上,飞石能否杀人呢?”
薛将军的眼陡然瞪圆了,他嘴唇抖动,欲言又止,半晌回答道:
“飞石术的确是我家传,只是行军打仗,在战场建功立业,靠的是排兵布阵,将士一心,奋勇杀敌。军事方面,想必博士是不懂的。”
“将军的事业是大事业,我一介教师,自然不懂。我无非躲在校舍书斋里面,教教书,育育人,带着学生查查案。”狄老师突然说道,“我们在尊小夫人尸身上,查出一处淤青,似是飞石所伤。”
“你什么意思?”薛将军抬高了嗓门。
“例行问询。”狄老师挺直腰杆说。
“那好,我告诉你,”薛将军指着狄老师,盛气凌人地说,“人,不是我伤的。”
大家陷入沉默,杨无念立马觉察到不对劲,倘若不是薛将军伤的,听到此事,应该问是何淤青,伤情如何。他不闻不问,只顾摆脱自身的嫌疑,一看就不正常。只是他不承认,亦无可奈何。
杨无念问道:
“薛将军,您曾说死者因偷盗财物,逃出将军府,不知她是何时逃出去的?”
薛将军略作思忖,迟疑道:
“本月……初三。”
“今日是十三,正是十天前。”
时间刚好对上,杨无念想到了,辛夷也想到了。死者背部有淤青,一般而言,淤青的颜色依时间变化,一两天由红色变紫色,三五天由青紫色变蓝绿色,七八天由蓝绿色变紫褐色,接着慢慢消退。死者死于两天前的晚上,照这么推算的话,大概就是十天前背部受伤,出现淤青。
但他们想不明白,薛将军为何现在不撒谎了?难道没意识到问题背后的真意?事情已部分清楚,十天前,死者因某种原因挨了薛将军的飞石,此后逃出将军府。从逃跑到死亡,一共历经七八天,这期间她在什么地方?为何几天后夜拜娘娘庙?
“十天时间,便阴阳相隔,”杨无念叹息道,“我们能否看看死者生前的卧室?”
卧室是人呆的时间最久的地方,藏着一个人最隐秘的信息。薛将军没有阻拦,出人意料地同意了。众人移步后院,只见死者的卧室墙刷白灰,窗户糊着麻纸,屋里摆张木床,床边立着桌子,桌上摆着些铜镜、木梳、胭脂盒和针线筐之类的。
杨无念一屁股坐在铜镜前,铜镜中的影像摇摇晃晃。他打开胭脂盒,胭脂满满当当,无取用痕迹,说明死者逃走前没有化妆。桌面上星星点点,还有一道道的细线,像是指甲抠的。抽屉里有一尊小佛像,不知哪里求的,洛阳的寺庙很多。
杨无念站起身打量着,见地面有碗碟的碎片,猜想死者生前应有摔碗的行为,她或许和将军有矛盾。走到床前,突然看到锦枕上有淡黄色渍痕,嗅之有霉味儿。死者生前不止一次哭,不止一天哭。
杨无念正思索着,马达突然说了一句:
“什么味儿,好难闻。”
大家面面相觑,哪里有难闻的味道。
杨无念指着枕头问道:“是这个吗?”
马达上前嗅嗅说:“不是。”
说着他便吸着鼻子,像一条狗似的,伸着头,眯着眼,弓着身子,四处寻找。他停在某处,趴在地上,猛吸几口,叫道:
“找到了!”
众人上前,只见墙边有碎片,地上干了一坨糊状的东西,似乎微微有些膻味。
“鼻子真够灵的。”辛夷感叹道。
“我天生的狗鼻子!”马达指着鼻子,“这么说吧,把我眼睛蒙上,单凭气味,我便能分清什么是什么。一种气味,你们要离得近才能闻到,我大老远就能闻到。过了许久,味道散了,你们闻不到,我还是能闻到。”
马达抱着膀子,得意地看着陆子和,似乎在耀武扬威。
“这是什么?”辛夷指着坨状物问。
“一看就是粥,”马达说道,“估计是碗打了,粥撒在地上。”
“地上这么多碎片,想必死者生前跟将军不和,连饭都不吃了。”辛夷说道。
“未必是将军。”狄洛宁突然说了句。
“何出此言?”狄老师问道。
狄洛宁走到门边,门后很容易积灰,因此只要人站上去,便出现轻微的脚印。
“这是两个人的脚印,”狄洛宁用手指比划着,“小的是死者脚印,我目测过,大的却不是将军脚印,他脚大如船,这个脚印小些。”
“这都能看出来?”马达惊道,“我们在校园里走路,你都能看出谁的足迹?”
“马达,你偷偷去女斋舍好几趟了,我都没有拆穿你。”狄洛宁悠悠地说道。
“我……我迷路了。”马达吞吞吐吐地说。
“老师,事情很清楚了。”辛夷推断道,“怪不得薛将军不知死者怀孕和流产,因为——孩子不是他的。”
“所以当他知道死者怀过孕,表现出隐隐的愤怒。”杨无念接着说,“只不过,他既不知小妾偷情,何以用飞石击打?”
“案子愈加复杂了。”狄老师感叹道。
“马达,你刚才说气味难闻,”杨无念问道,“这只是粥,粥有什么难闻的?”
“真的难闻,你们闻不出来。”马达说道。
“你不会也闻不出来吧。”杨无念激将道。
马达受了激将,二话不说,趴在地上细细地闻。他不停地呼气,来回十多次。
“你要闻不出来,你偷去女斋舍的事,回去便要通报全校。”杨无念打趣道。
众人笑了起来。
“很奇怪,”马达起身道,“离得近时,味有禽兽腥膻,离得远时又柔和清香。”
“你确定?”杨无念惊道。
马达不知他为何反应如此大,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说的是一味药材,”杨无念目露精光,“麝香!”
“麝香?”
“麝香取自林麝马麝,有提神醒脑、消肿止痛以及消积食之功效,但同时,”杨无念顿了顿,“麝香还有堕胎的作用。”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
“会不会是这样,”陆子和一拍脑门,“其实薛将军知道死者怀孕,逼她堕胎,她不愿意,便痛下杀手。”
“按照薛将军的性格,小妾偷情怀孕,他为何不直接处死,反而先堕胎呢?”杨无念说道。
“我倒没想这一点。”陆子和搓搓手说。
“还忽略了一个逻辑,”辛夷说道,“我们假设麝香是薛将军放在粥里给死者,这便是对的吗?”
“麝香是草药,不是说买就能买,”杨无念说道,“我有办法查出麝香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