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直觉。”
杨无念没有拿出蝴蝶结，这是重要物证，贼人无疑是个女性，而且年龄不大，不然不可能翻墙钻洞，有冤无处申，才会出此下策。杨无念在衙门待的时间不久，却也懂得衙门朝南开的道理，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县令走马灯似的换，规则还是这个规则。杨无念将刀往上抬了点儿，高县令问起原因，他只说是直觉。
没人怀疑这个说辞，他的直觉一向准确，就像有些鸟兽睡着了也能感知危险。所以当同僚发现县衙有贼时，他当即想到了梨树下，贪吃的孩童将墙外踩出坑眼，贼人可以从这里潜入县衙，也可以从这里逃出县衙。既然如此，何不守株待兔？
后来，杨无念行至正厅院里的竹林时，见竹影摇晃，同僚以为贼人向前逃了，他却觉得这是贼人故意为之，因为此处开阔，且院里月色明朗，没理由碰到竹子。他想到了声东击西，立马抽身折返，反向追去。若慢一步，贼人就要逃之夭夭了。
贼人还是逃之夭夭了……
高县令安排衙差加班加点，点灯熬油，对档案库的所有案卷进行查阅和筛选，再将符合的嫌疑名单报送上来。高县令动动嘴皮子，衙差心里毛了，嘴上不骂娘，背地里却很躁。刚刚巡逻回来，虽说上元节的喧哄即将散去，花灯也没时间赏了，但起码可以回家睡个囫囵觉，这下可好，全成泡影。
杨无念没急着上手，而是四处观察着案卷架，案卷卷帙浩繁，这个活一时半会干不完。他想着，如果查不到线索，自然是命数，如果查到了，自然也是命数。
“杨无念，你过来。”
高县令裹紧身上的羊裘，走了出去。杨无念不知县令找他何事，看看张明远，眼神中充满疑惑，张明远朝着外面呶呶嘴，示意他赶紧跟上。
杨无念踏出门，忽然感到一丝凉意，方才身上出了汗，一见风，像是结了冰。来到县令宅邸的会客厅，高县令坐在罗圈椅上，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想喝未喝。县衙进贼，犹如乌云压顶，暴雨随时来袭。
“也不知为何，这几年洛阳的案子一桩接一桩，贼人就跟抓不完的耗子一样。”高县令放下茶杯，“现在倒好，贼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比去集市赏灯还方便。”
杨无念欲言又止。
“侦缉逮捕，是你们不良人的事情。平时办案不力，本官姑且睁只眼闭只眼，现在贼人都找上门了，你们还是没抓住！”
“属下无能。”杨无念垂首道。
“何为不良人？就是惩治不良的人。打铁还得自身硬啊！”高县令起身说道，“洛阳的不良人，亟需新锐之士补进来，能者进，庸者退，本官早就在谋划此事。”
县衙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杨无念的那些同僚，赤胆忠心的倒也有几个，尽职尽责，除暴安良，但更多的是老油条，只知搜刮百姓的油水。若将他们换掉，必能刷新风气。
“明府英明，不出几年，我县治安必能焕然一新。”杨无念的眼中流光溢彩。
“螣蛇无足而飞，鼫鼠五技而穷。”高县令说道，“洛阳学院的学监狄士尼博士，曾在大理寺任职，精通律法刑侦。我曾和他商议，县衙与学院联办刑侦班，招收有志青年，成绩优异者，毕业之后，即可招进县衙，以壮大我县不良人队伍。”
“联办刑侦班？”
“无念，你虽然入职不久，但表现得还算亮眼。本官想派你去洛阳学院学习，学成之后，再回县衙。这件事我跟张明远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你去。”
“呃……在此期间……”杨无念不知县令何意。
“带薪留职，这个你放心。”
“您的意思是我去上学，薪资照发？”
“当然，县里有案子，你要随叫随到。”
杨无念听懂了，高县令想派他去深造，不是以上学为由开他的缺。上学总比抓人自在。不良人整日惩恶缉凶，和坏人打交道，有时还被人指指点点。不良人，杨无念讨厌这个称呼，老百姓觉得他们也是坏人，坏法不同罢了。
杨无念心里想去，却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高县令一眼看出他的心思，说道：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派别人，不要勉强嘛！”
“不勉强，不勉强……”
离开宅邸，杨无念径直奔到档案库，和张明远相视一眼，两人走到屋后言语。
“高明府让我去洛阳学院，学刑侦，这件事师父知道吗？”杨无念低声问道。
张明远是洛阳县尉，兼不良帅，他很欣赏杨无念，教他惩恶缉凶，审讯断案，杨无念称他师父，凡事向他请教。他点点头，说道：
“这是个好机会，洛阳学院是州学，学生中不乏官宦子弟，和他们好好相处，对你将来有好处。狄博士又是大理寺出身，能学到真本事。”
“既然师父这么说，那我就去学一学。”
“小子，”张明远对着档案库使了个眼色，“别光学破案，人情世故也得学学。”
“我哪里又做错了？”杨无念挠挠头问。
“你没做错，你说错了。”张明远说，“你刚才说，贼人和县衙里的人有关系，这就把所有人置于怀疑之中，人人自危。东西没丢，那就没什么问题，你这么说，别人会怎么想？”
“我……我没想这么多。”
杨无念不擅长所谓的人情世故，说话做事，瞻前顾后，说不能说，做不能做，束手束脚，就像评书里戴金箍的孙悟空。他说的有错吗？明明没错。
“你说的固然没错，”张明远接着说道，“贼人潜入档案库，和涉案人有关系，只要将案卷筛选一遍，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兄弟们干活儿，干的心甘情愿吗？正是上元节，都等着回家跟妻儿团聚呢。”
杨无念欲言又止，想到他的一席话让大家有家难回，有些过意不去。
“你还说贼人有冤情，高明府会怎么想？你啊，说话之前多琢磨琢磨。”
杨无念嗯了一声。
张明远让杨无念回到档案库，和大家一起翻查案卷，还让他坚守到最后一刻。在翻找的过程中，他看到一份至今未告破的案卷，永徽五年，正月十六，沈愈案。他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捧着案卷看得入神，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想到了回春病坊，想到了发疯的沈愈，还想到一个人，她的名字叫沈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