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无妨。”洛州牧说道。
“我要参与案件调查。”薛将军说道。
“《唐律疏议·职制律》云,文武官人,各守本职,我朝明确规定军民分治。不过请将军放心,洛阳县衙会随时通报案情进展。”
薛将军叹息一声,只得答应。
当狄老师返回娘娘庙的时候,日头已偏西,山间树叶随风飘荡,绿晃晃一片。辛夷关紧了殿门,防止阳光晒到尸体,加速腐败。殿前的空地,种着两颗银杏树,士兵和不良人各自在树下歇息。杨无念守在门口,马达有些焦躁,时不时伸头看。
“老师回来了!”马达看到狄老师的身影,叫道。
众人连忙起身,他们发现一同来的还有一名士兵。
张明远上前问道:“狄博士,此去如何?”
狄老师微微颔首,朝着士兵呶呶嘴,只见士兵跑到飞骑队长身边,耳语几句,队长眉头紧锁,见狄老师眯眼微笑,捏着拳头,更加愤怒。
“诸位,请吧!”狄老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队长狠狠扫了众人一眼,哼了一声,梗着头,离开了娘娘庙。士兵紧随其后,一行人一匹马,啪嗒啪嗒,走下山去。
“洛州牧亲自登门将军府,把办案权夺了回来,大家不要辜负洛州牧的期望!”狄老师激励完大家,又关切地问同学们,“你们刚才没伤到吧?”
“没有。”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陆同学真是身手了得,”张明远赞叹道,“听说你以后想进县衙,当不良人?”
“是的。”陆子和说。
“好好学,我们需要你这样的高手。”张明远拍拍他的肩膀。
“子和,你这还没毕业,出路都落实了。”狄老师打趣道。
众人大笑,陆子和挠挠头,问道:
“老师,现在该怎么办?”
“张少府,”狄老师推开殿门,“当务之急,得先把尸体带回县衙,以免腐烂。”
“说的在理。那就请狄博士,还有诸位同学一同返回县衙吧。”
张明远说完,吩咐不良人拆一副门板,做成担架,找一辆牛车,将尸体放好。周骁命令手下帮忙,待收拾停当,和大家告别。
“本想破破案子,不曾想事情搞大了。”周骁苦笑道。
“牵涉到将军府,你会不会有麻烦?”张明远问。
“我就说我不认识死者,能拿我怎样?”周骁两手一摊说。
“既然如此,后会有期。”张明远拱手道。
周骁正要走,辛夷将他叫住。虽然办案权夺回,但案情扑朔迷离,疑问丛生。
“周校尉,你知不知道,死者是何时嫁入将军府的?”
“薛将军来洛那年,也就是三年前。”
“死者有无子嗣?”
周骁想了想,摇头道:“若将军得子,必将大摆宴席,据我所知她没有生养。”
“我知道了!”
众人看向辛夷。
“死者为何深夜来娘娘庙,”辛夷自问自答道,“是为了祈祷,死者流过产。我方才验尸,触摸死者胞宫内壁,发现有细微皱褶,也就是说,死者曾经怀过孕。”
众人面面相觑。
“但我不知道,死者因何流产,死因是否和流产有关。”
“这样,张少府,”狄老师说道,“你先将尸体带回去,我再去将军府走一遭,毕竟我跟府君去过,有些事宜早不宜晚。”
“也好,注意安全。”
狄老师拱手告别。
张明远周骁先后离去,狄老师带着学生前往将军府,因久未进食,行至街头,他自掏腰包,买了胡饼,抚慰众人的肚腹。他们边吃边走,很快便来到了将军府。狄老师见识过将军的脾气,只带了辛夷杨无念前去,其他学生在门口等候。
洛州牧跟薛将军打了招呼,让他配合调查,因此狄老师进门,并未受到阻拦。谁知走到池塘边,竟看到飞骑士兵并排跪在地上,他们赤着上身,背上伤痕累累。他们看到三人,努着嘴,攥着拳,眼里直冒火星子。
三人见到薛将军时,薛将军手持着鞭子,汗衣被血染红。
“薛将军,多有叨扰,”狄老师拱手道,“只是案情紧急,我需要了解些情况。”
“尸体还在娘娘庙?”薛将军冷不丁地问道。
“已请回县衙。”
薛将军不再言语。
“尊小夫人遭遇不测,实在人神共愤。经仵作验尸,发现她流过产,不知……”
“什么?!”薛将军问道。
“小夫人流过产。”
“她怀过孕?”
“将军不知?”
薛将军这么一问,不仅狄老师,辛夷和杨无念也纳闷了。只见薛将军不言语,猛挥起鞭子,鞭子在空中折叠,发出啪的一声响,随后甩在墙上,画出一道血印。他眼睛通红,身体颤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突然晃荡了两步,丢掉手中的鞭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你想问什么?”将军问道。
“将军不知道小夫人流过产?”狄老师追问道。
“知道……我知道。”将军说。
杨无念看到薛将军搓手摸鼻子,嘴角不自觉地抽动,这既是愤怒,也是紧张。
“小夫人为何流产?”狄老师问道。
“因为……她为何流产……因为她可能,”薛将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骂道,“这是你该问的吗?一个小小博士,岂敢如此冒犯!”
杨无念注意到,薛将军的语速时快时慢,眼神躲闪,还重复问题。
“我并没有冒犯,只是正常询问。”狄老师重复着方才的话,“早日抓住凶手,便早日为将军洗脱嫌疑。”
狄老师这么一说,薛将军的火气压下去了,他没有急于作答,而是想了想说:
“她不慎摔倒,这才流了产。她怕我责罚,所以跑了出去,谁知她竟然死了。”
“将军不是说她因为偷盗才跑出去吗?”狄老师问道。
“呃……没错,她先是流了产,然后偷了东西,她不敢回来了,所以才偷盗。”
“薛将军,”杨无念上前一步道,“不知尊小夫人流产后,是否请了大夫医治?”
“没请……呃,请了……”
“哪里的大夫?”
“就是……外面的……大夫。”
“大夫开了什么药?”
“这跟案子有关系吗?”薛将军大叫道,“你们不要问跟案子无关的问题。”
撒谎者心虚,短时间内往往无法编织细节,撒一个谎,便要用无数个谎去圆。杨无念至此断定,薛将军撒谎了。
三人离开之后,没有停歇,径直赶回了县衙。此时暮色沉沉,世间一片昏暗。辛夷来到验尸房,挑着油灯,绕着尸体看了一圈。她再次注意到死者背部的淤青,星星点点,不是很明显。看上去像是生前磕到了什么地方,亦或是被什么砸中了。
“飞石!”陆子和听她这么说,一拍巴掌,“薛将军出身武学世家,薛家家传,便是飞石绝术。”
辛夷惊道:“也就是说,淤青很可能是薛将军用飞石打的?”
杨无念暗自琢磨着,薛将军果然脱不了干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