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杨无念吃了苦头，再不敢翘课，这天他起个大早，第一个来到校舍。他期待狄老师能够早点来，好看到他精心准备的改过自新。
突然间，杨无念听到一串脚步声，连忙盘腿坐好，将两条胳膊垂到了膝盖上，顿了顿，又端起书装模作样地读。等了半晌，没人进来，又听到呻吟声，转过头，竟看见门外趴着一位道姑，她双手撑地，似乎站不起来。
杨无念大惊，将书扔到一旁，上前扶起道姑。道姑嘴唇发白，气息微弱地说：
“娘娘庙……出人命了……”
很快，杨无念向老师汇报了此事，狄老师心头一惊，紧急召集刑侦班的同学，问谁愿意参与破案。辛夷杨无念自然当仁不让，陆子和主动请缨，马达本不愿去，但见陆子和去了，怕被林呦呦看扁，便也要去。狄洛宁风风火火，嚷着勘查足迹，狄老师不好阻止，只得应允。
洛阳学院离娘娘庙直线距离不远，只是落在两座山上，中间隔着一片山坳，下上山要绕一圈。约莫一个时辰，众人赶到庙门口，有人迎出来，他着绯色官袍，佩双鱼袋，腰间悬一把银纹横刀。
“狄博士！”那人拱手说道，“久仰！”
狄老师一边回礼，一边打量着他：
“阁下是巡监卫？”
“正是，”他微微欠身，“在下是巡监卫监门校尉周骁。”
辛夷低声问杨无念：“巡监卫是什么官？”
杨无念小声说道：“这是将军府的派出机构，负责城墙戍卫、坊门宵禁抽查。”
辛夷又问：“他们怎么来了？”
杨无念也有些纳闷，虽说巡监卫和洛阳县衙都有权在洛阳执法，但涉及案件，一般由县衙负责。
周骁显然看出大家的疑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说道：
“巡监卫无意争夺办案权，只是事情紧急，深夜案发，报案者先找到了我们，我们必须先采取措施。我已派人通知了洛阳县衙，因此地离贵校更近，兵贵神速，加之博士大名鼎鼎，我便也差人请了。”
说话间来到娘娘殿，门口有兵把守，几位道姑撵着道珠，垂首立在一旁度亡。周骁推开门，众人抬眼看去，皆是毛骨悚然。死者开膛破肚，腹中婴孩似笑非笑，好似达成目的后的惬意，惬意中夹着些许诡异。
周骁谈起夜晚到娘娘庙祭拜的习俗，狄老师早有耳闻，只是对案子颇感诧异。他走到尸体前，见婴孩有些异样，俯身观察，竟发现这不是活物，而是一尊面塑。尸体散发出阵阵腥臭，事不宜迟，他让辛夷赶紧验尸。
“案发时共有七八位祭拜的女子，其中一位便是报案人，她目睹了案发经过，”周骁朝外面挥挥手，叫道，“蕙儿！”
狄老师转过头，只见一位女子步伐轻飘地走来，她头发散乱，身体不停颤抖，像是被冷激的。她在周骁面前站定，眼睛躲躲闪闪，想看死者又不敢看。
“把你看到的，如实向狄博士汇报。”
蕙儿说起昨夜之事，眼神惊恐，神情激动，时不时哽咽。说到婴孩飞来飞去，历历如在眼前，她捂住双眼，手指似乎僵直。
“你说你亲耳听到婴孩哭喊，亲眼看到婴孩杀人，你确定吗？”狄老师问道。
“我没看到杀人，”蕙儿晃着脑袋，“我只看到婴孩揪住她的头发，拖她回去，再后来她就死了。”
“你说的婴孩是它吗？”狄老师指着面塑问。
蕙儿点点头。
“你看清楚了，这可是面塑。”狄老师说道。
蕙儿捏着衣襟，皱着眉头，嘴唇打颤，脑袋不停晃荡，嘴里嘀咕着“不可能”、“怎么会”之类的话。
“老师，会不会是鬼上身！”马达惊奇地说道，“我以前听人说过，人死之后，冤魂可以附体，借助附体之物报仇。”
此言一出，众人陷入沉默，仿佛冤魂尚未散去，还在庙里飘荡，注视着大家。汗毛根根竖起，鸡皮疙瘩起满身。马达本以为老师会夸他几句，没想到老师却说：
“如果面塑是凶手，我们就没必要来了。”
“蕙儿姑娘，”杨无念问道，“不知能否问一下，你深夜来娘娘庙，难道你……”
蕙儿垂下头，咬着嘴唇说：“我尚未婚配，却怀了身孕，流产也是无奈之举。”
“流产伤气血，气血不足，则会幻听幻视。”杨无念想想说，“最近一段时间，你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我说的句句属实！”蕙儿抬起头，苦着脸说，“你们若不信，问其他人便是。”
“其他人在何处？”
“我不知道。”
“昨夜案发，为何今日才报案？”
“她昨夜便报了案，”周骁解释道，“只不过，她是向我们报的案。”
原来案发后，蕙儿等见死了人，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了那么多，便四处逃散。下山的路上，她草木皆兵，风吹草动，鸟雀啼鸣，都让她头皮发麻。逃到山脚下，她没做停留，便朝着有亮光的洛阳城跑去。
蕙儿压根没想报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跑到城门下，恰好碰到巡监卫，她扭头便走，周骁见她鬼鬼祟祟，策马上前拦住了她，问她跑什么。她战战兢兢，说出娘娘庙的可怖见闻。
婴孩索命，太过诡异，任谁都不敢相信，周骁疑她撒谎，撒谎者心中必有鬼，便带着她返回庙里。没进庙门，便看到火光冲天，听到呼喊声肆起，走到娘娘殿，见死者破肚，婴孩直立，不由大惊。
周骁询问道姑，得知蕙儿所言非虚，她们也听到了婴孩的叫喊声以及哭泣声，她们也对婴孩是面塑感到惊诧。夜深人静，深山寺庙，阴风阵阵，吹得人脊背发凉。周骁带了五个人，其中一个还生着病，周骁看看他们，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吞咽着唾液，身体往后缩。
周骁本想通知洛阳县衙，一来正值深夜，有诸多不便，二来案件太过离奇，他倒想破它一破。因涉及洛阳城安全的案子，他们也能插手。然而，术业有专攻，周骁忙活一夜，也毫无头绪。因此一大早，待县衙点卯，学院开课，便去搬救兵。
“周校尉，”杨无念拱手道，“昨天夜里，你们看到过参与祭拜的其他女子吗？”
“没有，我们只看到了蕙儿。”周骁说。
“我们下山的时候便跑散了。”蕙儿说。
“你和其他女子互不认识？”杨无念问。
蕙儿“嗯”了一声。
“好了！”辛夷起身说道，“尸体验好了。”
众人见辛夷说话，连忙围上前去。
“脖颈处有明显勒痕，面部有淤血，推断死者是被绳索勒死的。”辛夷说道，“尸体内脏外露，局部自溶软化，血液半凝。推测死者先被勒死，后被剖开肚腹，因此血流不多。根据尸斑程度，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亥时前后。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杨无念忙问。
辛夷略作思忖，说道：“没什么。”
“我有个疑惑，”周骁抱着膀子说道，“倘若凶手先将死者勒死，再开膛破肚，短时间内能完成吗？如果用时长久，难道没人发觉？”
说着，周骁便将目光投向蕙儿，蕙儿忙说：
“我和其他人躲在药王殿。”
周骁又看向道姑，道姑忙说：
“我们都已歇了。”
“勒死一个人，不反抗的话，我没发现反抗的痕迹，”辛夷抬起尸体的手臂，“约莫行百步的时间。至于开膛破肚，如果凶手手法娴熟，不过煎一壶茶的时间。”
“从你躲到药王殿，到返回娘娘殿，死者死去，”狄老师问蕙儿，“大约多久？”
“这……”蕙儿吞吞吐吐道，“我不记得，只记得我很怕。”
“辛夷，你的意思是，”杨无念问道，“凶手完全可以短时间用这种手法杀人？”
辛夷点点头。
“凶手对人体的构造很熟悉，特殊职业，早有预谋……”杨无念摸着下巴说。
“婴孩的哭声如何解释？”周骁又问。
众人沉默半晌，只听一阵响动，原来张明远带人赶了过来。杨无念上前迎接，简单聊了情况。说来也巧，周骁派出的巡监卫赶到县衙时，恰好遇到有女子报案，正是昨夜祭拜的女子。张明远本不信，见巡监卫前来通报，心知不好，连忙赶来。
“师父，你是说，”杨无念目露精光，“其他参与祭拜的女子去县衙报案了？”
“没错，她跟你说的一样。”
“怎么可能，莫非真的有鬼？”
张明远走到殿门口，和周骁、狄老师寒暄两句，然后跨步进殿，打量着尸体。辛夷说出验尸结果，他点头问道：
“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众人摇头。
周骁走上前，盯着尸体的脸，犹犹疑疑，片刻终于说道：
“我总觉得，死者有点像……将军的小夫人。”
众人大惊。
周骁口中的将军，是驻守在洛阳的薛将军。几年前，他由长安城来到洛阳城，风头无两，排场很大，他行事张扬，不久便全城纳妾。人们传言小夫人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周骁平日并不出入将军府，只是偶然见过几面，感觉面熟，又不确定。
就在此时，谁知突然奔来一群骑马披胄的人，甲胄是黑光铠，佩刀是双弧刀，他们竟然策马上山，马匹高大威武，披虎纹障泥。周骁大吃一惊，他认得这些人，这是将军府的亲兵飞骑队。
打头的队长浓眉大眼，留着一抹小胡须，一挥手，士兵便铛啷啷闯进娘娘殿。
“带回去！”
张明远见士兵要动尸体，连忙阻拦，他知道将军惹不起，想跟队长好说好讲，没想到队长压根不看他，猛然拔出佩刀。众位士兵也纷纷拔出佩刀，刀闪着寒光。队长昂首挺胸，气势汹汹地说道：
“阻拦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