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旮旯,门后头,还有床底下,”杨无念躺在床上,四下指挥着,“都扫扫。”
马达穿着麻布裋褐,手持黍稷笤帚,在斋舍不情不愿地扫着地。大热的天儿,他热得前胸贴后背,累得哼哧哼哧的。
原来抓捕周骁时,杨无念不慎伤到了胳膊,其实伤的不重,只是偶尔隐痛,但他犯懒,想把斋舍的活计扔给马达,便装得要死要活。他不知从哪儿撕一块布,缠挂脖子上,将胳膊结结实实地兜住。
几天来,马达承包了扫地、洗衣服、倒夜壶的脏活累活,还要给杨无念打饭。一天两天还好,三天四天也行,都五六天了,杨无念还是不见好,反倒优哉游哉,翘着二郎腿,时不时哼着曲子。
“老杨,你不会是装的吧?”马达犹疑地盯着他的胳膊,“我看你没啥事儿。”
“这叫内伤,”杨无念坐起身来,“表面没有伤痕,其实气血瘀滞,筋脉受损。胳膊不能动,一动就疼。你以为我不想扫地么,干干活,强身健体,有什么不好?”
“这活儿也太多了……”
“就当锻炼身体了。”
“锻炼可以上体能课。”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杨无念又躺下身子,“下午的体能课,你帮我请个假。”
马达咕哝着嘴巴,无从反驳,无言以对,只能握紧笤帚,风卷残云般地扫地。直到巳牌时分,他扫完地,放好笤帚,取来脸盆洗把脸,换身衣服,去食堂打饭。刚踏出门,竟看到辛夷蹑手蹑脚走过来,手里拎了个红木提盒。
“辛夷!”马达叫道,“你来做什么,这可是男斋舍。”
“我……我来找杨无念。”辛夷羞涩地说,为防再问,她反问道,“你去哪儿?”
“去食堂,给杨无念打饭。”马达说道。
“不用给他打了,”辛夷指指提盒,“这儿有吃的。”
马达这才明白,她是来给杨无念送饭的,她为何送饭?愣神的工夫,辛夷已走进斋舍,马达思忖片刻,一扭身,也跟着回去了。
杨无念听到响动,以为是马达,头也不抬便问:“怎么回来了?”
“你好点了吗?”辛夷问道。
杨无念听闻此声,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四处望望,想起脏衣服都被马达洗了,屋子尚不太乱,这才缓了口气。他不好再躺,便趿着鞋子,下了床。
“你怎么来了?”
“我煲了蘑菇汤,给你尝尝。”辛夷将提盒放在桌上,“你好点了吗?”
“你看他像好的样子吗?”马达指着他的胳膊,“他现在不能动,一动就疼。”
辛夷见他胳膊缠缚,皱了皱眉,叹息道:“没想到交手片刻,竟伤成了这样。”
“表面看不出伤,其实气血瘀滞,筋脉受损。”马达唏嘘地说。
“要不请位大夫正正骨?”辛夷说道,“光用布不行,起码用竹片夹板裹创,再服些活血化瘀的汤剂。”
辛夷后面说的这些,杨无念全没听到,他只听到,辛夷说他和周骁交手片刻,就伤成了这样。他自尊受挫,颜面无存,他明明是装的,却弄巧成拙,如此一来,岂不被这位婚约妻子看扁了?
“我没事!”杨无念义正严词道。
“还说没事?”辛夷关切地说,“看看现在,连饭都不能去食堂吃了。”
“我能去,只是不想去。”杨无念争辩道。
马达怔了一下,脖子伸的老长,眼睛直勾勾盯着杨无念,杨无念却没察觉。
“你胳膊都打缠缚了。”辛夷又道。
“这是虚的,”杨无念三两下扯去布条,“我压根没受伤,周骁压根没打到我。”
辛夷不说话,杨无念见她不信,一手拎起一把椅子,缓缓举过头顶,转两圈,又缓缓放下。
“这下信了吧?”杨无念得意地问道。
“信了,我信了……”马达向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杨无念,枉我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你竟然欺骗我的感情!”
马达找辛夷评理,将杨无念如何坑他如何骗他说的一清二楚,其间添油加醋,不免夹杂牢骚。辛夷哭笑不得,只说马达太老实了,这才上杨无念的当。
“老杨,”马达抱着双臂说,“这个月的地,必须你来扫!”
杨无念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别顾着说话,汤要趁热喝。”
辛夷打开提盒,提盒有两层,第一层放着瓷碗,碗里盛着蘑菇汤,卧了鸡蛋,飘着葱花,徐徐冒着热气。这是辛夷一大早去后山采的,本来斋舍不让学生开火,但林呦呦藏了锅具木炭,狄老师睁只眼闭只眼。辛夷借林呦呦的锅,灶是现垒的,就这样煲了蘑菇汤。第二层装着满满一碗饭,是从食堂打的。
两人送走辛夷,杨无念便回来喝汤,谁知马达也跟着回来了。
“你不是去吃饭吗,回来做什么?”杨无念问道。
“尝尝你的汤啊。”马达说。
“这是给我送的!”杨无念坐到桌前,双手护住提盒,“蘑菇鲜汤,鲜蘑菇汤,蘑鲜菇汤!”
“让我尝尝有多鲜。”
“不让。”
“你骗我这么久,还没找你算账呢。”
“别的条件我可以答应,喝汤不行。”
杨无念如捧圣物,将汤碗放在桌上,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得意地吸着香气。他突然听到噜噜的声响,一睁眼,竟发现马达把嘴凑上前,噜噜地就着碗喝起来。杨无念面色一沉,大骂道:“你这个腌臜肉球,趁我不备,喝我鲜汤!”
“果然鲜美啊!”马达眯着眼赞叹道。
杨无念一把端起碗,跑到一边,噜噜喝下去,嘴唇一蠕一蠕,咽喉一缩一缩,不一刻便喝干抹净了。
“我现在浑身充满力量。”杨无念说道。
“体能课还上吗?”马达问道。
“上!”
几个时辰前,旭日急急地探出了头,驱散山间的薄雾。这几天下了几场小雨,湿气在草木间蒸腾,热度传递给了山间万物。就这样,蘑菇在朽木和沃土间生发,一点点长了起来。
辛夷起了个大早,㧟着箩筐,拿把小匕首,到后山采蘑。没等她往深处走去,便看到路的两侧长了许多蘑菇。蘑环如纱,菇托似靴,什么颜色、什么形状都有,有的她认识,譬如香蕈、松蕈,有的却不认识。
她采了小半筐,临走又看到一种紫红蘑菇,气味鲜香,便又采了些。回去时,唱着山歌,心情愉悦。山间有两个山人,戴着草帽,也在采蘑,他们见辛夷离去,面面相觑,其中有人不解道:
“这女孩采蘑菇,采的却是赤蕈。”
“这蘑菇有毒啊,吃了腹泻。”
“嗯,我以前吃过,拉了好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