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道夫推开那扇厚重木门时,走廊里的光线恰好斜斜切在齐亚诺脸上。
看见鲁道夫出来,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站直。
“鲁道夫先生。他……墨索里尼阁下,到底找您谈了什么?”
鲁道夫抬手松了松领结,方才在房间里被墨索里尼的气场压得有些发闷。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往后,咱们得把骨头磨得再硬些了。”
齐亚诺的脚步顿了顿,:“磨硬骨头?是要……要做什么?”
“去农村。”
鲁道夫在一扇窗前停住脚,他转头盯着齐亚诺,眼神里没什么波澜,“把鹅城的法子,在意大利的农村铺开。
合作社、夜校、农民武装……一样都不能少。”
齐亚诺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真的?”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雀跃,“就像咱们在鹅城做的那样?把那些骑在农民头上的地主老财全都掀翻?”
“不然你以为,墨索里尼费那么大劲把我从鹅城弄到罗马,是为了听我讲合作社账目?”
鲁道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比鹅城要难十倍。这里的地主跟贵族盘根错节,手里的枪比卡波家族多,跟政府的关系也深。
咱们要动他们的地,就跟在老虎嘴里拔牙差不多。”
齐亚诺的兴奋没褪,反倒更旺了些,他挺了挺胸脯,喉结滚了滚:“那我跟您一起去!我认识的人多,我能帮上忙!”
他的话还没落地,走廊拐角突然传来一阵沉雷似的脚步声。
齐亚诺的脸唰地白了,猛地往鲁道夫身后缩,眼睛往拐角瞟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肩膀都开始发颤。
鲁道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卡布里伯爵领着四个黑衣卫兵堵在拐角。
老伯爵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丝绸西装,领口别着枚蓝宝石领针,可那身精致的衣服怎么也掩不住他身上的戾气——他的眼神扫过齐亚诺时,像刀子似的要把人剜开。
“齐亚诺。”伯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过来,跟我回家。”
齐亚诺往鲁道夫身后又缩了缩,声音细若蚊蚋:“我不……”
“你说什么?”
伯爵往前踏了一步,军靴踩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四个卫兵立刻跟着上前半步,手都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走廊里的空气瞬间绷紧了,连阳光都好像冷了几分。
“我说我不回去!”
齐亚诺突然梗起脖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倔强,“我要跟鲁道夫先生做事!我们要去农村帮农民……”
“帮农民?”伯爵突然笑了,笑声里全是嘲讽,像碎玻璃碴子扎人。
“一个连枪都不会开的毛小子,去帮那些泥腿子?齐亚诺,你忘了自己是卡布里家族的继承人?忘了你下个月就要去法学院报到?”
鲁道夫往前半步,把齐亚诺挡在身后。
鲁道夫这才抬眼看向伯爵,脸上没什么表情:“伯爵先生,齐亚诺是成年人了,他有自己的选择。”
“他的选择就是错的!”
伯爵猛地提高音量,颈侧的青筋突突直跳,“你在鹅城做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煽动农民闹事,打砸贵族庄园,那是叛乱!现在你想把这套带到意大利来,还要拉着我儿子一起?”
“那不是叛乱。”
鲁道夫的声音依旧平静,“是让那些饿肚子的农民能吃上饭,让没读过书的孩子能认字。
伯爵先生要是去过鹅城就会知道,现在那里的农民,比以前多打了三成粮食,夜校里的孩子能识字了。”
伯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那些泥腿子认不认得字,跟我有什么关系?跟齐亚诺有什么关系?
他将来要进议会,要管的是国家大事,不是给农民记账!”
“国家大事,不就是让更多人能吃上饭、认上字吗?”
鲁道夫微微挑眉,“不然议会里的先生们,坐在镀金椅子上讨论的,难道是天上的云?”
伯爵被噎得脸色发青,正要发作,鲁道夫却突然转头对齐亚诺说:“不过你父亲说得对,接下来的事,你确实不适合掺和。”
齐亚诺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您说什么?鲁道夫先生,您昨天还说……”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鲁道夫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鹅城的地主只有卡波一家,手里的枪加起来不到二十支。
可意大利的农村不一样,那些大地主手里有私人军队,跟地方官称兄道弟,甚至能调动宪兵队。
咱们去了,说不定头一晚就被埋在玉米地里了。”
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齐亚诺胳膊上的布料——那是上好的羊毛料,一看就价值不菲。
“你穿惯了这样的衣服,睡不惯稻草铺的床,更受不了被人用枪指着脑袋。这些苦,你没必要吃。”
齐亚诺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被鲁道夫打断:“但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父亲是伯爵,在议会里有不少朋友,你去法学院读书,将来进议会,比跟着我在农村瞎闯有用得多。”
“进议会……能有什么用?那些议员只会互相吵架,谁会管农民的死活?”
“所以才要你去。你在鹅城见过农民的苦,知道该怎么帮他们。
等你在议会站稳了脚跟,咱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我在农村把地基打牢,你在上面盖房子。
这样才能真的把事做成,不然咱们在农村闹得再凶,上面一道命令下来,合作社得解散,夜校得关门,一切都得归零。”
他看着齐亚诺的眼睛,语气诚恳:“你想想鹅城的玛利亚大婶,她儿子在夜校认了字,现在能给城里的亲戚写信了。
你想让全意大利的玛利亚大婶都能笑着看儿子写信,光靠我在农村拼杀不够,得有人在上面为他们说话。
那个人,只能是你。”
齐亚诺思索良久,他转头看向父亲:“爸,我跟你回去。”
伯爵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快松口,脸上的怒气消了些,却还是板着脸:“算你识相。”
“但我有条件。”齐亚诺抬起头,眼神却亮得惊人,“我去法学院读书,去议会,但是将来鲁道夫先生需要帮忙,不管是要人还是要消息,你不能拦着我。”
伯爵皱起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儿子倔强的眼神,最终只是哼了一声:“你先把书读好再说。”
齐亚诺知道这是父亲默认的意思,他转过身,用力抱住鲁道夫:“鲁道夫先生,您一定要保重。等我……等我能在议会说上话,立刻就去找您。”
他的肩膀还在发颤,却抱得很用力,像要把所有的力气都攒进这个拥抱里。
鲁道夫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放轻了些:“我等着。到时候可别变成只会说官话的议员。”
齐亚诺松开手,抹了把脸:“不会的!我永远记得鹅城的玉米地!”
看着齐亚诺跟着伯爵走远,军靴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鲁道夫才转过身。
里维拉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顶黑色的礼帽,见他看过来,微微欠了欠身:“鲁道夫先生,车已经在外面等了。
领袖说,您要是准备好了,可以先去南方看看。”
鲁道夫点点头,接过礼帽戴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