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帕尼的晨雾还没散，前几日打进城士兵已经扛着步枪站满了街角。
老面包师安东尼奥刚掀开烤炉，就被墙上的震动吓了一跳。
三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正往墙上钉木板，红漆写的字在雾气里洇开：今日午时，市政广场公审黑手党及贪官污吏。
“公审？”安东尼奥的面团在手里发颤，“他们前年还把反抗的渔夫吊在灯塔上，现在要审谁？”
士兵敲了敲他的烤炉：“少废话，到时候都去广场，你就知道要审的是谁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上午就传遍了全城。
菜市场里，卖柠檬的寡妇卡米拉攥着皱巴巴的里拉，听隔壁摊主说：“那个自称是专员的男人疯了吧？费尔罗的人他也敢碰？”
码头边，扛大包的苦力们蹲在地上抽烟，有人啐了口唾沫：“准是演给罗马看的戏码，去年也抓过两个小喽啰，转头就放了，还不是拿了人家的钱。”
但好奇终究压过了怀疑。日头爬到头顶时，市政广场的入口已经挤得水泄不通。
穿黑袍的神父握着十字架，乞丐把破碗摆得老远，连平时躲在阁楼里纺线的老妇人都拄着拐杖来了。
谁不想看看，那些把孩子扔进海里、把少女拖进地窖的恶魔，究竟会有什么下场？
“来了！”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十几个士兵押着一串人从市政厅侧门出来，铁链拖在石板路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
打头的是前警察局长马可，肥硕的肚子把囚服撑得鼓鼓囊囊，平日里油光锃亮的头发沾着草屑，一只眼睛乌青发紫。
他看见广场上的人群，突然挣扎着要抬头，却被士兵一枪托砸在背上，膝盖“咚”地磕在石阶上。
“真的是马可！”有人惊呼起来。
卡米拉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呜咽——就是这个胖子，三年前抢走了她最后一艘渔船，还把她丈夫打得吐血。
紧随其后的是税收官罗西，他那件绣着金线的丝绸衬衫被扯得稀烂，手腕上的金表早没了踪影。
当他经过面包师安东尼奥面前时，突然瘫软在地，被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拽着走。
“是他！”安东尼奥的儿子突然尖叫，“他去年收税，把我妹妹的嫁妆都抢走了！”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炸开了。
哭骂声、诅咒声混在一起，有人捡起烂菜叶往前扔，还有人想冲上去揍人，却被士兵的刺刀挡了回来。
直到鲁道夫走上临时搭起的木台，广场才渐渐安静下来。
他没穿军装，只套了件灰布衬衫，腰间别着那把磨得发亮的枪。
“父老乡亲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你们说，这些人该不该审？”
“该！”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接着就成了排山倒海的呼应。
鲁道夫指着马可：“1923年到1925年，他勾结黑手党，强占渔船十七艘，逼死渔民九人。这里有当年被他抢过船的，站出来！”
十几个渔夫拄着拐杖往前挤，最前面的瘸腿老人扯开裤腿，露出膝盖上狰狞的伤疤：“他把我绑在船锚上，浸了三天三夜，就因为我不肯交保护费！”
“还有他！”鲁道夫指向罗西，“去年大旱，他逼着你们把救命的小麦换成罂粟，说这样才能交够税。谁家因为这个饿死人了？”
广场西侧突然跪倒一片，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哭得撕心裂肺：“我的丈夫……他去抢粮仓，被他的人打死了！孩子到现在还没见过饱饭！”
鲁道夫突然拔出枪，枪口指向天空：“今天，咱们就替那些被害死的人，讨个公道！”
他从木台上拿起一张纸，声音陡然提高：“经特拉帕尼临时法庭审判，判处马可、罗西等十七人——”
“死刑！立即执行！”
三个字像炸雷在广场上响起。卡米拉手里的柠檬“啪”地掉在地上，安东尼奥的儿子死死攥着他的胳膊，指节泛白。
连那些一直低着头的犯人，都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直到现在他们还不敢相信鲁道夫真的敢杀他们。
“行刑队，准备！”鲁道夫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
六个士兵端着步枪走上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犯人的后脑勺。
马可突然发疯似的哭喊：“我给费尔罗大人送过钱！他会来救我的！你们不能杀我！”
鲁道夫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把他的脸按在石板上：“从你抢第一个渔民的船开始，你就该想到有今天。”
他转向台下的人群，“西西里的乡亲们，这些人的血，不是替我流的，是替你们流的！是替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冤魂流的！”
“开枪！”
枪声同时响起，惊得广场周围的鸽子扑棱棱飞起。
十七具尸体倒在台上，鲜血顺着木板的缝隙往下滴，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
广场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卡米拉捡起地上的柠檬，狠狠砸在马可的尸体上；安东尼奥的儿子跳起来，高喊着：“打倒黑手党！”
鲁道夫站在血泊里，举起刺刀指向远方。
“这只是开始！费尔罗还躲在他的庄园里，加斯帕里那些蛀虫还在罗马喝着你们的血汗！但只要我们团结起来，拿起枪，就没有打不倒的恶魔！”
他走下木台，从士兵手里接过一挺机枪，塞进一个壮实的渔夫手里：“想报仇吗？想让你的孩子不再被抢走吗？加入我的队伍！
每天两顿饱饭，每月五个里拉，受伤了有医生，死了家人有抚恤金！”
渔夫握着滚烫的枪管，手在发抖，却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不种罂粟，”鲁道夫的声音传遍广场，“我们种小麦，种葡萄，种能让孩子活下去的庄稼！我们要让西西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不再流着百姓的血！”
一个穿破衣服的少年突然挤出人群，跪在鲁道夫面前：“我要加入！我爹娘被他们扔进海里喂鱼，我要报仇！”
“起来！”鲁道夫把他拉起来，塞给他一把步枪，“从今天起，你的枪就是你的爹娘，你的战友就是你的亲人！”
太阳偏西时，报名的人已经排到了广场外面。
卡米拉把家里仅有的两个面包塞给士兵，安东尼奥的儿子背着父亲的猎枪站进了队伍。
鲁道夫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露出微笑。
费尔罗以为正规军不下场是好事，实际上正是给了自己发展武装力量的机会。
动员整个西西里岛的百姓，那战斗力可比一个营的军队恐怖多了，起码对黑手党来说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