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城的晨雾还没散尽,市政厅二楼的雪茄烟雾却已浓得化不开。
伦泰奥捻灭第三支雪茄时,罗西家族的族长正用银叉拨弄着盘里的熏肉,叉尖的颤抖把瓷盘刮出细碎的声响。
卡波族长攥着怀表的指节泛白,金属链在掌心勒出红痕——鹰嘴崖的方向至今没传来任何消息,这本身就是最糟糕的消息。
“依我看,那伙人怕是连崖底都没爬上去。”
罗西嗤笑一声,却没敢抬头看伦泰奥,“黑蝎子的火力……”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急促得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伦泰奥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他冲到窗边,撩开天鹅绒窗帘的瞬间,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晨曦里,鲁道夫的黑马正踏着石板路缓缓而来。
他肩上搭着件染血的大衣,左手随意地拎着个麻袋,麻袋口垂下的黑发在风中晃荡。
老二叼着烟跟在左侧,金牙在阳光下闪得晃眼;老八扛着消防斧走在右侧,斧刃上的暗红血渍还没干透。
三人三骑,身后跟着不到十个弟兄,个个带伤,却都挺直了腰杆,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修罗。
“他……他们回来了?”
卡波族长的怀表“啪嗒”掉在地上,黄铜表壳磕出个坑。
伦泰奥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手指抠进窗台的雕花里,木刺扎进皮肉都没察觉。
怎么可能?他明明给“黑蝎子”配了两挺重机枪,还有托尼弟弟带着的二十个死士,就算是头大象也该被打成筛子了!
马蹄声在市政厅门前停下,鲁道夫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麻袋往地上一掼。
“咚”的一声闷响,滚出来的东西在石板上打了个转——正是那颗被悬赏五万里拉的黑蝎子头颅,独眼的空洞正对着二楼窗口。
“伦泰奥先生,”鲁道夫的声音不大,却像块冰锥刺破晨雾,“罗西族长,卡波族长,下来验验?”
二楼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冷汗顺着伦泰奥的鬓角流进领结。
罗西想开口说些什么,嘴唇哆嗦半天,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卡波弯腰去捡怀表,手指在地上摸索了三次才抓住链条。
最终还是伦泰奥先稳住心神,他扯了扯领带,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踩着发软的腿下楼。
走到门口时,他的目光扫过那颗头颅,又飞快地瞟向鲁道夫身后的人——一个不少?不对,少了几个,但核心的七个都在!
“鲁道夫市长……”伦泰奥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您……您这是……”
“托各位的福,”鲁道夫掸了掸大衣上的灰尘,血渍在深灰色布料上晕成暗花,“黑蝎子一锅端了。鹰嘴崖上的弟兄们,没给鹅城丢人。”
老二突然笑出声,金牙在阴影里闪了闪:“伦泰奥先生怕是等急了?我们在崖底还捡到些有趣的东西,回头给您送过来瞧瞧?”
伦泰奥的脸“唰”地白了。他知道老二说的是什么——那些本该用来栽赃鲁道夫的武器,那些刻着他家族徽记的子弹。
“英雄!鲁道夫市长是鹅城的英雄!”
罗西突然拔高声音,拍得巴掌通红,“我就知道您一定能成功!”
卡波也连忙附和:“是极是极!卡波家族愿意出十万里拉,犒劳各位勇士!”
鲁道夫没接话,只是盯着伦泰奥的眼睛。那双总是眯着的狐狸眼此刻瞪得滚圆,眼底的惊恐像泼洒的墨水,怎么也掩不住。
“犒劳就不必了。”
鲁道夫弯腰提起那颗头颅,指骨陷入死硬的头皮,“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转身走向市中心的广场,老二和老八立刻跟上。
伦泰奥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后颈发凉——这个鲁道夫,根本不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棋手。
广场上早已围满了人。消息像长了翅膀,从市政厅传到码头,从酒馆传到贫民窟。
人们揣着忐忑和好奇聚拢过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涨落。
当鲁道夫把黑蝎子的头颅狠狠掼在绞刑架下的石板上时,全场的呼吸都停了。
那颗头颅上睁着的眼睛对着天空,凝固的血痂沾着碎石,狰狞的表情还保持着死前的惊恐。
有人发出短促的尖叫,随即被更大的寂静吞没。
鲁道夫踩在头颅旁边的石墩上,火把在他手里明明灭灭。
他没提高音量,却让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三个月前,黑蝎子劫走粮船,三十七个码头工人死在乱枪下。”
“一个月前,他们洗劫卡波家族的商队,十二名护卫被活活烧死。”
“上周,他们在鹰嘴崖设伏,妄图颠覆鹅城的秩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广场上每张脸,有老人的皱纹里嵌着泪,有妇人紧紧搂着孩子,有男人攥紧了拳头。
“但今天,”鲁道夫猛地扬起手臂,指向那颗头颅,“黑蝎子,没了!”
死寂像被捅破的窗户纸,轰然碎裂。
先是一个瘸腿的老码头工人发出呜咽,接着是女人的啜泣,最后汇成震耳欲聋的欢呼。
有人把帽子抛向天空,有人跪地磕头,有人抱着身边的陌生人放声大哭。
这些被匪患折磨了数年的百姓,此刻像是突然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哭声里都带着解脱的狂喜。
“鲁道夫市长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这声呼喊就像野火燎原,席卷了整个广场。
“万岁!万岁!”
声浪撞在市政厅的墙面上,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
伦泰奥站在二楼阴影里,看着广场上那个被人群簇拥的身影,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原以为这只是场借刀杀人的戏码,却没料到鲁道夫不仅活了下来,还真的把“黑蝎子”连根拔起,甚至用这场胜利,把自己捧上了神坛。
广场上,鲁道夫抬手示意安静,欢呼声立刻像被掐断的水流般停下。
“从今天起,”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空气,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鹅城的码头归工人,商路归百姓,谁再敢拿枪杆子欺负人——”
他一脚踩在黑蝎子的头颅上,鞋跟碾过那只空洞的眼窝,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就是这个下场。”
又是一阵更狂热的欢呼。有人开始往鲁道夫脚下抛鲜花,有人举着破旧的国旗高喊口号。
老二和老八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些曾经对他们避之不及的百姓此刻满眼崇敬,脸上都露出了桀骜的笑容。
鲁道夫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市政厅二楼的阴影里。
他看到伦泰奥慌乱地后退了一步,看到罗西和卡波交头接耳时的惊恐。
他微微勾起嘴角,在漫天欢呼中,对着那片阴影,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该算账了。
广场上的欢呼声还在继续,阳光刺破晨雾,把鲁道夫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覆盖整个鹅城。
伦泰奥攥着窗帘的手终于松开,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地毯上,像朵悄然绽放的毒花。
他知道,从今天起,鹅城不再是他说了算了。
那个拎着人头站在广场中央的男人,用一场他精心策划的“剿匪”,彻底夺走了他在这座城市的话语权。
而这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