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刚转过街角，鲁道夫突然拍了拍驾驶座靠背：“停车。”
老三猛踩刹车，轮胎在石板路上擦出刺耳的尖叫。
后车门“砰”地撞开，鲁道夫猫着腰钻出去，风衣下摆扫过路边的积水。
“往前开，绕着码头转两圈再回来。”
他扯了扯领口，声音压得很低，“别让人看出破绽。”
老三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街角阴影，一脚油门轰下去，轿车突突地窜向远处，车后扬起的尘土里还裹着半句话：“牢大当心。”
鲁道夫转身钻进旁边的小巷，墙根堆着的麻袋散发着咸鱼味。
他从麻袋堆里翻出件打补丁的粗布外套套上，帽檐压得几乎遮住眼睛。
等他从小巷另一头走出来时，活像个扛活的码头工人。
乡间土路坑坑洼洼，牛车碾过的辙痕里积着浑浊的水。
鲁道夫顺着田埂往前走，刚绕过一片葡萄园，鼻腔里突然钻进股甜腻的怪味。
田地里的作物长得齐腰高，深绿的叶片间托着鼓鼓囊囊的花苞，正是罂粟。
三个穿着黑背心的壮汉蹲在田埂上抽卷烟，腰间的猎枪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其中一个络腮胡突然站起来，手里的鞭子“啪”地抽在旁边的泥土里：“快点摘！日落前摘不完这一垄，今晚没饭吃！”
田埂尽头传来咳嗽声，一个老农直起佝偻的腰，枯黄的手指捏着罂粟果，指缝里全是褐色的汁液。
他刚想喘口气，鞭子已经抽到背上，粗布衣服瞬间裂开道血痕。
“叫你快点！”
络腮胡又一鞭抽过去，老农像被打断的麦秆似的扑倒在田里，手里的罂粟果滚了一地。
“马库斯！”
旁边突然窜出个年轻小伙，晒得黝黑的胳膊死死架住络腮胡的手腕，“他快七十了，你想打死他吗？”
络腮胡冷笑一声，反手一拳砸在小伙肚子上：“跟老子叫板？活腻了？”
小伙疼得弓起身子，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不放，血从嘴角淌出来：“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庄稼……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少废话！”
田埂上的矮胖子突然站起来，腰间的左轮枪套敞开着，“库恰先生的生意，轮得到你个泥腿子多嘴？”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靴底碾过掉落的罂粟果，褐色汁液溅在裤脚上。
“松开手，不然崩了你。”
小伙梗着脖子瞪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不知死活。”
矮胖子掏出左轮，枪管“咔”地扳开保险，黑洞洞的枪口先对准小伙，又挪到老农脑门上，“两个一起毙了，正好给其他人当个例子。”
鲁道夫靠在葡萄藤架后，指尖悄悄扣住了腰间的枪柄。他瞳孔微缩，脑子里突然浮出三行模糊的字迹。
【方案一：直接开火。】
【模拟结果：击毙三名监工，暴露身份。田地里的农民可能被误伤，且枪声会引来库恰的人。】
他的拇指摩挲着枪套边缘，视线扫过田地里十几个瑟缩的农民，手指慢慢松开。
【方案二：绕后偷袭。】
【模拟结果：制服络腮胡和矮胖子，可能被第三人察觉。
搏斗中若引发混乱，罂粟田可能被点燃，农民会因恐慌逃窜，难以控制局面。】
风吹过罂粟田，叶片摩擦的沙沙声里混着老农的呜咽。
矮胖子的手指已经扣上扳机，小伙突然往旁边一扑，想把老农护在身下。
【方案三：伪装介入。】
【模拟结果：冒充库恰的人，利用黑帮内部的口令控制场面。需精准拿捏语气，若被识破则前功尽弃。】
“等等。”
鲁道夫突然从葡萄藤后走出来，粗布外套的下摆扫过田埂上的野草。
他故意佝偻着背，声音粗哑得像磨过砂纸：“库恰先生让我来看看进度。”
三个监工同时回头，矮胖子的枪口立刻转过来：“你是谁？”
鲁道夫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上周在码头收保护费的，忘了？”
络腮胡皱起眉：“码头的人怎么会来这儿？”
“库恰先生怕你们偷懒。”
鲁道夫突然提高声调，石子在掌心转了半圈，“他说‘红玫瑰开得正好’，让我来取点‘种子’。”
这是刚才在市政厅外听来的暗语，库恰的人给码头送信时随口提过一句。
矮胖子的枪口明显顿了顿，手指松开了扳机。
“原来是自己人。”
他把枪插回枪套，脸上挤出点笑，“这两个刁民不听话，正想教训教训。”
“教训个屁。”
鲁道夫走到小伙身边，故意踩了踩他的鞋跟，“库恰先生让带两个懂行的回趟城，问问今年的收成能多榨多少‘油’。”
他瞥了眼地上的老农，“这老的看着眼熟，以前在橄榄油厂干过？”
小伙愣了愣，被鲁道夫暗中掐了把胳膊，立刻低下头：“是，我爷爷种了一辈子庄稼。”
老农还趴在地上哼哼，鲁道夫弯腰拽起他的后领，故意往他耳边压声说：“想活命就顺着说。”
矮胖子盯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喊了句：“等等！库恰先生让带什么种子？”
鲁道夫脚步没停，扬手往后扔了颗罂粟果：“熟透的那种，他要泡酒。”
三颗罂粟果落在监工脚边，络腮胡捡起一颗捏了捏，冲矮胖子摇摇头。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葡萄园尽头，矮胖子才啐了口：“妈的，库恰的人怎么越来越杂。”
穿过葡萄园，鲁道夫把两人往更隐蔽的山坳里带。
刚拐过块巨石，他突然转身按住小伙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你们种这东西多久了？”
小伙被他眼里的气势慑住，下意识攥紧拳头：“去年开春……他们用枪指着我们的孩子，不种就烧房子。”
老农缓过劲来，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抓住鲁道夫的袖口，“先生，您不是库恰的人，对不对？您是来救我们的？”
鲁道夫扯掉粗布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制服。
他从风衣内袋掏出个小本子，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我是中央派来的专员。
你们告诉我，库恰的人怎么监督你们？还有多少田地种了这东西？”
小伙咽了口唾沫，突然蹲下去在地上画起来：“东边三个村子全种了罂粟，西边是大麻。
每个村子都有他们的人，带枪的，晚上还会查田垄，少一颗果子就打人。”
“他们还收‘人头税’。”
老农补充道，指节敲着地面，“家里有壮丁的，要么去码头扛活，要么来种这个，不然就抓去修铁路，好多人再也没回来。”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是老三按约定绕回来了。
鲁道夫合上本子，把老农扶起来：“你们跟我走，去城里录份证词当证人。”
“不行！”
小伙突然摆手，“我们要是这么做了，村里的人会被报复的！”
鲁道夫盯着他看了两秒，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塞进他手里：“拿着这笔钱在西边郊区找个地方藏好，过一段时间我的人会来找你们。”
他指了指山坳外，“我现在要去西边的村子看看。”
老农攥着徽章，突然往地上一跪：“先生，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鲁道夫扶起他，转身往山外走。粗布外套重新套在身上，却遮不住他眼里越来越浓的寒意。
车后座上，老三递过来瓶矿泉水：“牢大，西边的村子据说有库恰的堂弟守着。”
鲁道夫灌了半瓶水，将本子塞进内袋：“正好，我还没见过用罂粟花当院子装饰的‘体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