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雨丝跟磨细了的冰碴子似的，扎在人脸上生疼。菩提树大街的路灯在雨雾里晕开一圈圈昏黄，把湿漉漉的石板路照得像抹了层猪油。今晚社民党要在市政厅广场搞集会，庆祝法国从鲁尔区撤军，大喇叭里早就吆喝得震天响，说财政部长鲁道夫·西法亭跟总理施特雷泽曼都会来露脸。
“这里的酒店可真是奢华。”
鲁道夫看着这座酒店内奢华的装饰不由得赞叹，哪怕放在后世也是顶级的酒店。
“这玩意可是威廉一世时期建成的，花费了无数资金，也是德国最顶级的设计师设计的。”
施特雷泽曼一边介绍酒店一边给鲁道夫指认酒店内的名流，今天受邀来到这里的无一不是德国政界的重要人物。
街角阴暗的门洞里，海因茨把毛瑟C96手枪又摸了一遍。枪身冰凉，跟他手心里的汗混在一起，黏糊糊的。他身后站着两个穿褐衫的弟兄，都是冲锋队里出了名的狠角色，可这会儿谁都没说话，只有雨点击打在铁皮屋顶上的“噼啪”声，还有远处集会人群隐约的欢呼。
“看准了，西法亭那家伙喜欢穿深色双排扣大衣，戴灰礼帽。”海因茨压低声音，喉咙里像卡了口浓痰，“元首说了，要让他明白，背叛德意志的人啥下场。”他脑子里闪过阿道夫那张铁青的脸，还有罗姆拍着他肩膀说“这事儿成了，你就是党卫军的英雄”时，眼里那股子兴奋的光。
“再等等。”
海因茨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他知道需要等待主角出现的时机。
晚上八点半，市政厅门口的大灯“啪”地全亮了，把雨幕照得透亮。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口号声浪似的往上涌：“社民党万岁！”“鲁道夫先生万岁！”
“看到了吗，你很受欢迎呢。”
施特雷泽曼调侃，鲁道夫没有回应，他扭头发现鲁道夫正激动地回应着人群。
“人民万岁！”鲁道夫激动地说道。
海因茨猫着腰，从门洞里挪到一辆停在路边的福特车后头，枪口顺着车身缝隙伸出去，准星死死瞄着台阶上的人影。
果然，两个穿大衣的男人在保镖簇拥下走上台。左边那个高个子，礼帽压得低，正跟旁边的人握手，看身形跟照片上的西法亭差不多。右边那个稍矮些，没戴帽子，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正掏出手帕擦脸。
“就是左边那个！”旁边的弟兄低吼一声。
海因茨深吸一口气，雨水灌进领口，冻得他打了个激灵。他屏住呼吸，手指扣上扳机，心里只有阿道夫的命令和冲锋队的荣耀。“砰！”枪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惊飞了屋檐下的几只麻雀。
台上的人群“轰”地炸开了锅，尖叫哭喊响成一片。海因里希看见那个高个子男人身边的矮个子突然踉跄了一下，手捂着胸口倒了下去，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浅色的衬衫，在雨里洇开一团刺目的红。
“糟了……”海因茨脑子“嗡”地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他看清了倒在地上的那张脸——不是西法亭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而是总理施特雷泽曼！刚才他光顾着看身形，没注意右边那人根本没戴礼帽，而真正的西法亭，正被保镖扑倒在地上，灰礼帽滚到了台阶下。
“打错了！打错人了！”旁边的弟兄吓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那是总理……”
海因茨手里的枪“哐当”掉在地上，雨水溅起的泥点子糊了他一裤腿。他看见施特雷泽曼的保镖们疯了似的围上去，有人扯开嗓子喊医生，有人举着枪朝他这边乱指。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呜呜咽咽的，像催命的丧钟。
“快跑啊！”另一个弟兄拽了他一把，转身就往黑暗的巷子里钻。可海因茨挪不动步，他看着台上那滩越来越大的血迹，看着人群中惊恐万状的脸，脑子里全是施特雷泽曼倒下去时，那双还睁着的、满是难以置信的眼睛。
“我……我杀了总理……”他喃喃自语，雨水混着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滴进眼睛里，涩得他想流泪。阿道夫要的是西法亭，怎么会是施特雷泽曼？那个在国会里跟社民党合作，让德国缓过一口气的总理？
警灯的红光已经在街口晃起来，脚步声和吆喝声越来越近。海因茨知道自己跑不掉了。被抓住就是叛国罪，绞刑架在等着他。可更让他害怕的是，他搞砸了元首的任务，还误伤了那个本该被他们视为“敌人”的人。
他猛地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枪身还带着他的体温，却像烙铁一样烫手。他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雨水顺着衣领灌进怀里，冷得他牙齿直打架。巷口出现了几个穿制服的身影，手电筒的光柱在雨里扫来扫去。
“这边！在这儿呢！”有人大喊。
海因茨闭上眼，脑子里闪过阿道夫在啤酒馆演讲时的激昂面孔，闪过罗姆拍着他肩膀说“为了德意志”的场景，也闪过施特雷泽曼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他分不清自己是恐惧还是后悔，只觉得胸腔里像堵了一团烧红的铁，烫得他喘不过气。
“举起手来！放下武器！”警察的喊声越来越近，手电筒光直射在他脸上。
海因茨猛地睁开眼，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元首……原谅我……”他喃喃着，把枪口调转，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想起了家乡纽伦堡的冬天，想起了母亲做的热汤，想起了加入冲锋队时那份自以为是的荣耀。可现在，一切都错了。子弹错了，目标错了，他的人生，从扣动扳机的那一刻起，就全错了。
“砰！”又是一声枪响，比刚才那声更沉闷，像是打在湿透的棉被上。
海因茨的身体晃了晃，慢慢滑坐在地上。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雨幕中模糊的路灯，好像看见施特雷泽曼站在台上对他微笑，又好像看见阿道夫铁青着脸朝他怒吼。鲜血从他的伤口里涌出来，混着雨水，在肮脏的地面上汇成一小滩暗红的水洼。
右臂传来剧痛，海因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原来是警察抢在他自杀之前开枪打掉了他持枪的手臂。
“别动！”
警察一拥而上把海因茨牢牢按在地上防止他自杀，而海因茨只是苦笑，就像一条死狗一样任凭警察给自己带上了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