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府的大门虚掩着,门轴上的蛛网被风扯得摇摇欲坠。
鲁道夫伸手推开时,积灰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惊起一群扑棱棱的飞虫。
"大人,这地方前几任大人都没在这儿住过,伦泰奥老板在城西备了公馆。。。"
"我住这儿挺好。"
鲁道夫扫视着满院荒草,墙角堆着半人高的空酒瓶,碎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至少不用看别人脸色。"
老二一脚踹开正堂的门,呛人的霉味扑面而来。
供桌上的牌位倒了一地,最上面的匾额被人劈了个缺口,露出里面朽坏的木茬。
老八从神龛后摸出个铁皮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盒油纸包着的鸦片,黑黢黢的膏体上还留着牙印。
"他娘的,这地方比窑子还腌臜。"
老八呸地啐了一口,将铁皮盒掼在地上。
鲁道夫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
窗外的巷子里传来女人的浪笑,混着骰子落碗的脆响,还有烟枪烧得滋滋的声响。
他顺着声音望去,斜对门的阁楼挂着粉绸帘,几个袒胸露背的女人正倚着栏杆嗑瓜子,看见他这边的动静,竟搔首弄姿地抛起了媚眼。
"独眼哥,要不要去会会?"
老八搓着手笑,被老二在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去街上转转。"
鲁道夫戴上眼罩,抓起墙角那杆蒙尘的步枪,"看看这鹅城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刚拐过街角,一股甜腻的腥气就钻进鼻腔。
烟馆的木门敞开着,几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趴在榻上,手里的烟枪明明灭灭,喉咙里发出风箱似的呼噜声。
一个穿黑绸衫的公子哥正搂着两个姑娘吞云吐雾,鸦片烟在他肺里打了个转,从鼻孔里喷出来,把姑娘们的粉脸熏得皱成一团。
"瞧见没,那是绸缎庄老板的儿子。"
齐亚诺缩着脖子躲在鲁道夫身后,"三个月前还壮得像头牛,现在连路都走不稳,家里的铺子早被他当给赌场了。"
往前没走几步,赌场的喧嚣就撞进耳朵。
"聚财坊"的幌子在风里摇摇晃晃,门口的沙地上扔着半截断指,苍蝇嗡嗡地围在上面。
十几个汉子光着膀子在赌大小,铜钱落碗的脆响里,总夹杂着输钱者的嘶吼和赢家的狞笑。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了嘈杂。
一个穿粗布褂子的男人被两个打手架着胳膊,膝盖在青石板上拖出两道血痕。
他怀里死死搂着个布包,里面传出孩童惊恐的啜泣,细细的像只被踩住的猫。
"米奇,签字画押的字据在这儿!"
歪嘴打手将一张泛黄的纸拍在男人脸上,油墨写的"五十万里拉"被汗水浸得发皱,"没钱就把丫头交出来,玲珑阁的老鸨说了,这细皮嫩肉的能卖个好价钱!"
布包突然挣动起来,露出个扎羊角辫的小脑袋,脸蛋上还挂着泪珠,辫梢的红头绳已经磨得发白。"爹,我怕。。。"
"滚开!"
米奇突然爆发,一口咬在打手胳膊上,被对方狠狠一脚踹在胸口。
他像个破麻袋似的滚出去,后脑勺磕在台阶上,血珠子瞬间渗了出来。
打手狞笑着去抢那个布包,小女孩的哭声陡然拔高,像把钝刀子割在人心上。
鲁道夫的拇指慢慢扣住了扳机。
"放下她。"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赌场门口瞬间安静下来。
歪嘴打手转过身,看见鲁道夫脸上的黑眼罩,先是愣了愣,随即爆发出粗野的笑:"哪来的独眼龙?也配管聚财坊的事?"
"鹅城市长。"
鲁道夫往前走了两步,马靴碾过地上的烟蒂,"现在,把孩子还给他爹。"
"市长?"
打手笑得更欢了,唾沫星子溅在鲁道夫靴面上,"前阵子那个,给我们老板擦皮鞋都嫌手糙!
你要是跪下来磕三个响头,老子或许能赏你口烟抽。。。"
枪响了。
子弹擦着歪嘴的耳朵飞过去,打在赌场的木柱上,木屑溅了他满脸。
那打手吓得一哆嗦,怀里的女孩趁机挣脱,跌跌撞撞扑进米奇怀里。
"爹!"
米奇顾不上流血的后脑勺,死死把女儿按在怀里,后背剧烈地起伏着,像头濒死的野兽。
赌场里呼啦啦冲出二十多个打手,个个拎着钢管砍刀,为首的刀疤脸腰间还别着两把短铳,正是伦泰奥的远房表弟。
"敢在鹅城动聚财坊的人?"
刀疤脸往地上啐了口浓痰,"知道去年那个多管闲事的记者吗?尸体现在还漂在下游呢!"
鲁道夫没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
老二哗啦一声拉开枪栓,老八干脆将手榴弹的保险栓扯了下来,弦线在指间转得飞快。
"给你们三秒钟。"
鲁道夫的目光扫过那些打手,像在看一群死物,"带着你们的人,滚。"
刀疤脸显然没料到这伙外来人敢动真格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眼角瞥见二楼窗口闪过个黑影,知道是伦泰奥派来盯梢的,硬着头皮吼道:"给我废了他们!出了事算我的!"
第一个冲上来的打手被老二一枪托砸在面门上,鼻梁骨碎裂的脆响听得人牙酸。
老八的枪响得又快又准,子弹总擦着打手的关节飞,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鲁道夫始终没动,直到有个打手绕到他身后挥起钢管,他才反手一马鞭抽过去。
皮鞭带着破空声缠住对方手腕,鲁道夫猛地一拽,那打手惨叫着扑上来,被他膝盖顶在胸口。
只听肋骨断裂的闷响,打手像片叶子似的飞出去,撞在赌场的门板上,滑下来时已经没了声息。
眨眼间,二十多个打手倒了一地。
刀疤脸的短铳刚掏出来,就被鲁道夫一脚踩在手腕上。
"回去告诉伦泰奥。"
鲁道夫用靴底碾着他的手背,声音冷得像冰,"鹅城的规矩,该改改了。"
刀疤脸疼得浑身抽搐,只能含混地呜咽着。
鲁道夫松开脚时,他的手腕已经拧成了诡异的角度。
米奇抱着女儿跪在地上,"咚咚"地往地上磕头,额头上的血混着尘土糊了满脸:"恩人!您是活菩萨啊!"
小女孩怯生生地伸出手,把颗用红线缠的玻璃珠塞进鲁道夫掌心。
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鲁道夫妹妹小时候攥在手里的那颗。
"叔叔,这个给你。"
小女孩的声音还在发颤,"娘说,亮晶晶的东西能辟邪。"
鲁道夫捏紧那颗玻璃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拿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布袋,扔在米奇面前。
里面是一沓钞票,足够他们远走高飞在。"带她走,越远越好,别再回鹅城。"
米奇愣愣地看着那些大洋,突然又开始磕头,直到鲁道夫转身离开,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像尊被钉在地上的石像。
齐亚诺小跑着跟上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独眼哥,您闯大祸了!伦泰奥最疼这个表弟,去年有人骂了他一句,被活活剥皮了啊!"
"齐亚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说,如果把毒根刨了,这地能长出庄稼吗?"
齐亚诺张了张嘴,看见鲁道夫,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前几任市长,有的抱着大洋连夜跑路,有的跪在伦泰奥面前舔鞋,从来没人说过要刨什么毒根。
夕阳把鲁道夫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腰间的勃朗宁在余晖里闪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