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办公处的木门被踹得吱呀响,风裹着城外的土腥气灌进来,卷得桌上的废纸打旋。
鲁道夫蹲在窗台上,指间的烟卷烧到了根,烫得他猛一哆嗦,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底下的石板路上,几个敞着怀的汉子正把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往巷子里拖。
女人的哭喊声被风撕得粉碎,混着远处赌场的骰子声,像根锈钉子,扎得人耳膜疼。
“操,这鹅城,是真他妈烂透了。”
鲁道夫把烟蒂往地上一碾,声音里裹着股子烦躁。
屋里的人没吭声。几个汉子或坐或站,腰间的家伙什硌得皮带直响。
墙角的木箱上堆着几瓶没开封的酒,老三正用牙咬开瓶盖,“咕咚”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脖子里。
他抹了把嘴,嘿嘿笑:“烂才好呢,烂地方规矩少,好办事。”
他这话一出,旁边立刻有人应和。
“就是,总比在山里啃树皮强。”
“昨天那赌场的妞,长得是真不赖……”
鲁道夫皱了皱眉。这群人,眼里就只有钱和娘们。
他想起白天在街上看到的景象,路边的破棚子里,有人抱着烟枪直抽,脸抽得蜡黄。
赌场门口,输光了家底的汉子被打得满地滚,血混着泥水溅在“公平公正”的牌匾上。
码头那边更别提,几艘乌篷船泊在水里,帘子掀开条缝,能看见白花花的肉晃来晃去。
黄赌毒,这就是鹅城的根。
没工厂,没像样的田,老百姓要么靠这个混口饭,要么被这个拖垮——说白了,这地方早就离了黄赌毒活不成了。
“行了。”鲁道夫从窗台上跳下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说正事。”
屋里瞬间静了。汉子们都看向他,眼里的浪荡劲儿收了收。
鲁道夫是他们的牢大,不光是因为手里的枪硬,更因为一路上鲁道夫的谈吐和言行让他们觉得这个男人比之前的牢大更靠谱——哪怕他总摆着副“读过书”的臭脸,这群粗人也认他。
鲁道夫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身上:“齐亚诺,你之前说这地方能捞五十吨黄金,现在说说,怎么捞?”
齐亚诺缩了缩脖子,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此刻他坐在唯一一把像样的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却还是能看出腿在微微打颤。
“税……收不了了。”
齐亚诺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飘,“我来时打听了,前几任县长把税收到一百年后了,老百姓兜里比脸都干净,正经路子肯定没戏。”
“没戏?”老三“噌”地站起来,手里的酒瓶子往桌上一砸,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
他几步窜到齐亚诺面前,黑洞洞的枪口直接顶在了对方脑门上,“你他妈之前拍着胸脯说有五十吨,现在跟老子说没戏?耍我们玩呢?”
齐亚诺吓得脸都白了,双手举得老高,喉结上下滚动:“别、别开枪!有办法!还有办法!”
“快说!”老三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泛白。
周围的土匪都笑起来,有人吹了声口哨:“齐亚诺先生,再磨蹭,脑浆子该溅墙上了。”
齐亚诺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衬衫领口。
他瞟了鲁道夫一眼,见对方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他,才哆哆嗦嗦地开口:“能、能借势……借伦泰奥的势。”
“伦泰奥?”鲁道夫挑了挑眉。
入城之后关于此人的传言他是听了不少,鹅城的皇帝陛下,赌场、烟馆、码头,一半都姓伦,据说手底下养着百十来号打手,比县长还横。
“对,就是他。”
齐亚诺的声音稍微稳了点,“伦泰奥有钱,老百姓怕他。我们可以……可以打着剿匪的旗号,让老百姓捐钱。”
“剿匪?”老三嗤笑一声,“咱自己就是匪,剿个屁?”
“不是真剿!”齐亚诺急了,“是做样子!先让伦泰奥带头捐,就说要请军队来清剿周边的土匪,保鹅城平安。
他为了稳住自己的地盘,肯定愿意出血。然后再逼着老百姓捐,他们怕伦泰奥,也怕咱们,不敢不捐。”
他顿了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等钱到手,伦泰奥的那份原封不动还给他——毕竟是借他的势,不能得罪。老百姓的那份……咱三七分。”
“七成?”老三眼珠子一瞪,枪口又往前顶了顶,“你他妈打发要饭的?我们拿刀拿枪拼,他坐享其成拿三成?”
“不是!”齐亚诺快哭了,“是我们三成,他七成!他是地头蛇,我们是外来的,不给他多分点,他能让我们活着离开鹅城?”
屋里的土匪们骂骂咧咧起来。
“去他娘的,凭什么?”
“要不直接干了伦泰奥,钱全归咱?”
鲁道夫没说话,手指在桌上敲着,笃、笃、笃,节奏不快,却让屋里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
他盯着桌上那个蒙着灰的市府印章,印章是铜的,边角磨得发亮,上面的“鹅城”二字被人用刀刻得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泄愤砍过。
“跪着挣钱,是吧?”鲁道夫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冷意。
齐亚诺愣了一下,哆哆嗦嗦地劝说。
“我知道您觉得这样不光彩,但是赚钱嘛,不寒掺。”
“那我要是不想跪呢?”
“那没法子。”
鲁道夫拿起那枚印章,掂量了掂量,又从腰后掏出枪,“啪”地拍在桌上。
他左手抓起印章,右手抄起枪,把两样东西往齐亚诺面前一递。
“这玩意儿,”他晃了晃手里的印章,“是市府的印,能赚钱不?”
“能。”
齐亚诺点点头。
“这玩意儿,”他又掂了掂枪,“能让我们站着不?”
“能。”齐亚诺继续点头。
然后,他把印章和枪往一块儿一合,声音里带着股狠劲:“印章加枪,能不能站着赚钱?回答我!”
齐亚诺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对!牢大说得对!凭这两样,咱不用跪!”
周围的土匪也反应过来,顿时炸开了锅。
“还是牢大有办法!”
“就是,咱有枪有印,怕他个鸟!”
老三把枪收起来,挠了挠头,咧嘴笑:“还是牢大想得明白,管他什么伦泰奥,敢挡道就干他!”
鲁道夫把枪别回腰里,拿起印章在手里转了两圈。
他知道,这一步险,伦泰奥能在鹅城扎根这么久,肯定不是善茬。
但他更清楚,这群土匪跟着他,图的就是痛快钱,要是真按齐亚诺说的,拿三成,不出三天,这群人就得内讧,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就无法实施。
必须站着把钱挣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貂皮大衣的中年人跑了进来,是文书皮埃罗。
他手里捏着张烫金的请柬:“市长先生,伦泰奥先生派人送请柬来了,说请您今晚去他家赴宴。”
鲁道夫眼睛一亮,把印章往桌上一扔,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来得正好。”他扯了扯衣领,大步往门外走,“老子倒要看看,这鹅城的皇帝,到底长了几颗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