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道夫把湿大衣甩在椅背上时，后槽牙正咬着左侧腮帮。
国会大厦穹顶的反光在他眼镜片上碎成银箔，而他真正看见的，是闭眼前那瞬间在脑海里轰然展开的三维地图——普鲁士蓝的底色上，各党派席位像撒在面包屑上的胡椒粒，社民党的红、中央党的褐、国家人民党的黑，还有东南角那撮烧得最旺的共产党猩红。
是的，在这个时刻模拟器开启了，看来它也觉得这个节点很关键。
"先调军工削减比例。"他对着空气低语，指尖在办公桌上虚划，仿佛正拧动不存在的铜旋钮。
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思维模拟器启动的老毛病，1923年恶性通胀时他算工人救济金算到流鼻血，也是这种金属味在鼻腔里泛开。
脑内地图上，代表军工贷款的铁锈色柱状图开始倾斜。当数值降到30%时，鲁尔区的红色区块泛起微光，那是工会选票的反馈。
但东部容克庄园上空的黑色云层陡然压下，国家人民党的席位像被磁石吸住，纹丝不动。
"该死的容克。"他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记忆里突然冒出1919年斯巴达克团起义时，那些被机枪扫倒在街头的赤色身影。思维模拟器的齿轮在颅骨深处吱呀作响，他尝试把工会监事会席位从两成提到三成，中央党盘踞的巴伐利亚农田地带立刻泛起犹豫的棕黄——那些天主教农场主既怕得罪容克，又眼馋工会许诺的农产品保价。
"还差35票。"鲁道夫的指甲掐进掌心，眼前浮现出施潘道区母亲们用锯末烤面包的脸。
思维模拟器突然发出尖锐的嗡鸣，就像1918年停在火车站的军列汽笛，他猛地将意识聚焦到东南角的猩红三角旗上。
“有了，为什么不联合共产党呢？”
鲁道夫突然想到这个办法，虽然社民党跟共产党一直不对付，但是不可否认共产党是国会一支重要的力量，如果取得他们的支持，那么法案通过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你亲自找到台尔曼，跟他讲述了自己的计划，台尔曼在听你分析利弊之后选择支持你的想法。】
共产党的选票参数刚被调亮，整个脑内地图突然像被投入火星的汽油桶。
萨克森矿区的猩红瞬间燎原，沿着易北河向柏林蔓延，独立社会民主党的浅红、巴伐利亚农民党的土黄，甚至中央党三分之一的褐色区块都被点燃。
当最后一道思维连线接通时，脑内穹顶下亮起238盏红光——超过通过线6票。
他猛地睁开眼，办公桌上的咖啡杯在颤抖，仿佛刚才那场颅内风暴真的掀动了现实。
窗外国防军司令部的尖顶刺破雨幕，而他脑海里还回荡着共产党议员拍桌而起的怒吼——那些在议会里骂他们"修正主义懦夫"的赤色分子，居然在填饱工人肚子这件事上，成了意想不到的支点。
"主席，国家人民党主席温克勒要见您。"
门外秘书的声音像冰锥戳破思维薄膜。鲁道夫抹了把脸，指腹蹭过镜片时，看见自己瞳孔里还残留着脑内地图的红色残影。
“温克勒？他为什么要见我，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鲁道夫不由得想起之前自己蒙面突袭温克勒的行动是不是被发现了，要是被发现了实质性的证据那自己可就倒大霉了。
温克勒的黑呢大衣带着屋外的寒气，胸前铁十字勋章在国会走廊的灯光下闪着冷光，像块淬了毒的银币。
"听说鲁道夫先生在脑子里开了场议会？"
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皮靴碾过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和鲁道夫颅内模拟器齿轮停转的咔嗒声奇妙重合。
“你说什么？”
那一刻，鲁道夫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他震惊为什么自己的模拟器会被温克勒发现。
“怎么办？干掉他还是装傻？”
鲁道夫此时已经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抓去切片研究了。
“如果不是大脑被车撞了怎么会提出这样逆天的议案？”
温克勒嘲讽道，他的话反而让鲁道夫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被发现了，只是恰好说到。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怎么？你觉得这样的议案能在国会通过吗？社民党的票可不够呢？”
“我们可以联合共产党。”
“呵呵，”温克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你疯了？”
“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提出的议案，社民党里有你的卧底？”
看着温克勒的表情，鲁道夫心里已经明白了答案。
鲁道夫迎上他的目光，后槽牙又开始碾磨腮帮内侧。
思维模拟器此刻在他意识深处展开另一幅图景：温克勒身后浮现出国防军仓库的钢板山，履带碾压声中，工人举着的"涨面包津贴"木牌碎成木屑。
"共产党人的选票可不是白拿的。"温克勒突然凑近，雪茄味混着皮革气息扑面而来，"等他们要求把坦克厂改成面包房时，您那些在脑子里划拉的红线，能挡住冯·塞克特将军的参谋部吗？"
鲁道夫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思维模拟器紧急启动，画面里社民党的红旗和共产党的镰刀锤子旗在街垒并列，却被国防军的装甲车碾得粉碎。
他强迫自己切断联想，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总比看着工人拿锯末喂孩子强。"
"锯末？"温克勒突然大笑，笑声在穹顶下撞出回音，"当第一辆坦克停在菩提树大街时，我会让人给您送一卡车锯末——好让您在牢里慢慢磨脑子。"
他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鲁道夫的公文包，金属扣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模拟器里代表弃权票的铜铃。
鲁道夫站在原地，直到温克勒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他闭上眼，脑内地图再次亮起：红色区块在国防军黑色阴影的包围下，像暴雨中飘摇的烛火。
但萨克森那片猩红依然顽固地燃烧着，那些被他在思维里调动过的共产党选票，此刻化作街灯下举着红旗的人影，在现实的雨幕中与他颅内的影像重叠。
走廊尽头的挂钟敲了七下，每一声都像思维模拟器的齿轮在转动。鲁道夫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没有物理的选票，只有刚才在脑子里投出的、与共产党人并肩的虚拟一票。
他知道温克勒说得没错，国防军的钢板不会被思维里的红线熔断，但当施潘道区的母亲们真的开始用锯末烤面包时，颅骨里的议会厅至少能先让他们看见面包的形状。
他推开议长办公室的门，门框切割光线的刹那，脑内模拟器突然闪过最后一帧画面：自己踹翻票箱时溅起的弃权票，此刻正化作柏林街头的铺路石，每一块都刻着工人孩子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