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摄政王府内,明月之下的李屿青正月下独酌,远处叶一佩刀而来。
“失败了。”李屿青只望着杯中月,未曾回头便知晓了结果。
也是,若是皇帝那么好杀,古来史书上何来血迹斑斑。
叶一:“第八个了。”
李屿青笑,似有几分醉意:“一些本就该死之人,死了就死了。”李屿青将一根手指探入酒杯中搅弄那一轮杯中月:“倒也不指望他们能成,就是想恶心恶心我们这位新帝。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更何况陛下?”
叶一沉默半晌,望着那轮月亮重新聚齐,开口询问:“还要继续吗?”
李屿青:“你自己做主,如何?”李屿青将酒杯推向叶一,“如果是指挥使大人,此间该如何行动?”
叶一没有接过酒杯,而是执刀行礼:“明白了,下官告退。”因为佩刀便是有公务在身,所以不能饮酒,因为是指挥使,所以自称下官并未称属下。
自从李屿青成为摄政王后,他逐渐将管豹司的事务交由叶一自己决定,叶一明白李屿青是想培养自己,然后叶一又不明白,或者说更多的是忧心,如此这般下去,慢慢地便将管豹司的事务撇了出去,总让他觉着李屿青好似山间抓不住的晨雾,全然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却又叫人看不清远处。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应是成为摄政王之后,李屿青的行事越来越张扬,然而权力之下的危机与累累尸骨,叶一想,没有人再能比李屿青知晓地更清楚了,可他却依然如此,乃至越来越肆意。叶一是真的有些担忧了,怕他的主上一朝踏入深渊,便会万劫不复,自己必须尽快成长才可以,若是真有一日祸起隐微,他也好能护住想要护住的一切。
清晨,鸡已打过鸣,山文堂内才熄了烛火。屋内桌上铺满了细细的线团,程筠徽剪去喜帕之上的最后一个线头,不枉一夜的功夫,倒也是绣成了。
晨光熹微,程筠徽轻抚着帕面之上的鸳鸯,划过一旁的并蒂莲,不觉露出浅笑。尽管多年的行事不允许程昀徽喜形于色,但是能够嫁给年少时就欢喜的儿郎,程昀徽是十分高兴的,她摸惯了刀枪剑戟的手,指点过江山的指尖,此刻如寻常小女儿般为自己绣着喜帕。
母亲已故,族中落难,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长辈对自己多有怨怼,挚友在盏桦山上,如今的京城,程昀徽只有孤身一身,还有位居帝位的如意郎君王沅竞。
程昀徽知道,按照毕生所学不应该将自己置于此等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中,可是那又如何?如今大事已成,王沅竞就要和自己成婚了,如此,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程筠徽也不知道,或者说她知道,只是不敢认罢了,总是抱有几分幻想,盼望着他总能对自己有几分爱意或者怜惜。
然而执剑的王将,又怎会放过身前知晓一切黑暗,浑身藏毒的谋士呢?
是日大婚,帝王亲驾出宫来迎娶她的妻子,盛大的喜轿上坐着的却不是程昀徽。
程昀徽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如果没有当年那件祸事,依照程氏的根基,程昀徽即便是旁支也该是如花一般的京城贵女才是,怎会像如今这般在烂泥中沉没。
程氏比大垠王朝的年岁还要长上一些,首辅将军皇后,程氏都曾出过。不是没有帝王要动程氏,只是往往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每当祸端降临,程氏就如灌木丛间的壁虎一般断尾求生,斩草不能除根,程氏在一次次的臣服式微中养成了阴郁变态的性子,如同爆发后的火山周围,暗色的土地之下掩藏着吞噬一切的粘稠。
约莫是程昀徽的太祖辈开始,程氏便在族中挑选孩子培育,跟蒙学不同,这些孩子专被用来做些隐秘之事,青楼楚馆,杀人潜伏,只要是有利益与权势的地方,都有程氏的身影。
程氏的风光,是由族人的累累尸骨献祭而成的。
说起来程昀徽这一支与本家的关系已经疏远了,父母为了保护程昀徽和妹妹甚至搬去了京郊的田庄生活,抛却了程氏带来的资源和锦衣玉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生活,虽然清苦,却是程氏所没有的平静与祥和。那是程昀徽最喜欢的一段日子,推门便是农田,夏天有水稻,冬日有小麦,努力的一切都能看到结果,身边又有家人陪伴,没有泪水只有汗水的日子令人无比踏实。直到本家找来。
其实那时的程昀徽已经过了六岁,并不符合本家选人的条件,他们看中的是四岁都不到的妹妹。妹妹聪慧,在旁的小孩话都说不明白,走路还不稳当的年纪,已经可以清楚地表达自己,帮助下地干活了。妹妹有着超越年纪的成熟,她在大人的眼泪中明白,本家所谓的“喜事”是再也见不到爹娘和姐姐,是爹爹断了的手臂和娘亲流血的脖颈。妹妹拉住本家管事的衣袖,告诉对方自己愿意,转头便瞧见程昀徽拧断了笼中白兔的脖颈。
鲜血逐渐涌出,落在笼中粉色花边的帕子上,那是程昀徽和爹娘还有妹妹一起在春日采了山花染的布料,特意为白兔做的,那是一只喜欢粉色的小兔子。
那管事的当然能看出程昀徽的意思,不似稚子般的狠绝让本家带走了程昀徽,放过了妹妹。
之后便是非人的训练。程昀徽年岁比别的孩子都大,受到的折磨就要更多一些,身边的孩子陆陆续续地死亡,程昀徽带着那块粉色花边的帕子长到了及笄的年纪。
程氏养这些孩子和养蛊没有什么区别,所谓的笄礼便是在一堆小孩中杀出来,可以没有人活着出来,但是不允许有第二个活着的小孩。
程昀徽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过了笄礼,见到了彼时还是二皇子的王沅竞。
程昀徽非常优秀,优秀到成了王沅竞的心腹,她是主上最信任的谋士。如果说程昀徽是在暗中的影子,那二皇子王沅竞就是给予光亮的太阳,在泥潭中挣扎的少年人对她的阳光一见倾心,殊不知这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