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梦一场
红绿灯黄女士2025-07-03 09:093,195

   春来雪融,天气回暖,即便是在暮色沉沉的夜晚,京城也不觉有多么寒冷。城外的护城河早已化了冰,隐约可见几盏精巧别致的花灯顺流而下,与城门口几株火红的木棉相映成趣,倒也别有几番滋味。

   大垠历125年,今日是上巳节,恰逢新帝登基,便取消了宵禁这一说,因此今年的上巳节比往年都要热闹些。

   天蒙蒙亮起,街市两旁便有小贩林立,吆喝着叫卖五彩蛋,河边的小贩甚至效仿那些饮酒作诗曲水流觞的大学士们,将各色的五彩蛋和红枣放入水中,让其顺流而下,晨起的百姓们就在下游处各守一处地方,五彩蛋和红枣漂到谁附近,谁就取食,一阵又一阵地欢呼声传来,驱散了清晨的寒意露水,倒也不比那些文人雅客的曲水流觞宴差。

   路上百姓也都去了厚重繁复的冬装,换上了稍为轻便鲜艳的衣物,更有好兴致的小娘子摘了一枝海棠别在发髻上,随着步履轻摇,迎着春风盎然。郎君也不甘落俗,择一朵及第花佩在帽檐上,面对即将到来的春闱,取一个“状元及第”的美名。

   吉时一到,宫里的祭台便燃起炽火,祈求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萧瑟肃然的冬日过去,此时的京城,一派万物更新的暖洋洋景象。

   除此之外,今日的京城,更是有着一件古往今来都未曾有过的大喜事——咱们这位刚继位的新帝啊,今日带着盛大又威仪的迎亲队伍,浩浩汤汤地从午门出了宫,去迎娶那位一无世家亲族之名,二无功绩伟德傍身的庶民妻子,来做这大垠王朝尊贵的皇后。一顶八人抬的孔雀顶凤辇,是寻常百姓一辈子都难以见到的权势象征,禁卫开道,御仗在前引路,正史手捧金节,后头是天子六驾,当然,新帝王沅竞并不在里面。

   许是帝位来路不正,想杀他的人太多了,因此只是一座空辇而已,不过百姓哪里知道这些,天子威仪所到之处,百姓皆跪地拜服,高呼万岁。

   已是戊时,明月高悬,城南街市上依然热闹非凡,鱼龙之戏师引着围观的百姓阵阵欢呼,铁水打花的匠人照亮了一小片天地,花灯鳞次栉比,不远处又有烟花炸响,人群熙来攘往,盛况空前。

   无人注意到鼓乐齐鸣的街市旁边,一座名叫山文堂的宅院内,新帝正在院中与一女子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又或者说,是陛下王沅竞带着一队精兵禁卫,剑指一袭红色嫁衣孤身一人矗立的女子程筠徽。

   街市上吵吵嚷嚷,花灯明月交相辉映,亮如白昼,而这一方小小的四方院落内,遥夜沉沉,万物阒然,只余火把燃烧烛泪滴落的噼啪声。借着晦明变化的灯火,却见院中红绸锦缎交错叠挂,大红灯笼高高悬起,偌大的“喜”字好似阴曹地府来的谶语,讥讽着程筠徽的一厢情愿与不甘的自我欺骗。

   冷风骤起,“喜”字飘落,判官终是下了笔。

   王沅竞此时一身干练的常服,整理着一捧细纱似的轻柔白绫。

   难为他了,为了杀自己竟还在婚宴途中抽空换了件衣服,所以王沅竞到底是有多爱顾夕时?竟连与她成婚时的衣物都不愿染脏,想来是比欢喜自己多的。可笑,到如今都要死了竟还想着这些,程筠徽你真真儿是没救了,不如就这样赴死吧,体面一些,不要去计较了,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干脆死了一了百了,反正这世上已无可牵挂之人……这一切不都是你心甘情愿,咎由自取吗……可是,要怎么甘心?

   白绫在王沅竞手中揪拢,尾部在月光下划出一道痕迹,好似短刀挥出瞬间取人性命的预告。

   王沅竞缓步走到程筠徽面前,将白绫温柔地绕在程昀徽绷紧的颈项之上,一片鲜艳的大红中,那一捧细纱白得刺目。

   王沅竞真是胆大啊,也不怕这位程家最好的隐士会突然出手,那可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人,有什么样的手段他最是清楚不过,到底还是程筠徽过往的纵容给了王沅竞这样肆意又狂妄的认知,他笃定程筠徽,即便她是大垠王朝最成功的谋士,是盏桦山脉令人闻风丧荡的土匪,说她心狠手辣也好,冷情残酷也罢,她永远都不会伤害王沅竞,无论是当年做他的隐士,还是被抄家之后听命入山为匪,亦或是最后谋害圣人,程筠徽都是乖乖听话的,义不容辞的。

   没错,他王沅竞就是仗着程筠徽对自己的爱为所欲为,所以哪怕此刻尊贵为帝王的他,不该如此肆意妄为地将自己的性命暴露在已经撕破脸皮刀剑相向的敌人面前,他还是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抬手阻止了想要上前的禁卫,亲手将即将到来的死亡缠绕在程筠徽身上。

   这是对曾经的程昀徽最大的嘲讽。古来最是无情帝王家,聪慧如程昀徽又怎会不知王沅竞是何为人呢,只是飞蛾扑火一厢情愿罢了,至此终是心死,他们做不了爱人,也做不了君臣,大垠最好的谋士程昀徽,一朝助二皇子登上王位,到头来什么共谋大业山盟海誓,只化作一尺白绫,要她的性命。

   就如同曾经还恩爱那般,王沅竞依然温和地同程筠徽说着话,他语气缓慢,喜欢贴地很近,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我会把你葬在盏桦山顶上,那里能看见你喜欢的白桦林,朝阳和夕晖映着都很美。”

   或许一朝醒悟过来,才能明白王沅竞对程筠徽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的爱人之间的欢喜,一切都只是为达目的前的精心排演罢了。

   白绫圈圈叠叠缠绕,细细轻薄的纱织,落在纤细的脖颈之上却如有千斤般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程昀徽却是毫无反抗,整个人突然卸了力气,任由死亡降至,只悲伤又讳莫地望着王沅竞。

   懊悔吗?说一点儿也没有那是假的,只是如果重来一次,程昀徽或许还是会这样选择,在那样的境地之下,即便明知道王沅竞是另一个火坑,大概还是会毅然决然跳下去,什么都好,哪怕是烈火焚身也比无尽的深渊要好。就算知晓王沅竞是骗她的又如何?至少自己曾经获得过的温暖与快乐是真的,如果他能一直骗自己就好了,这样欺瞒一辈子,她也是十分乐意的。

   程昀徽想到这突然十分想笑,常人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程昀徽之将死,却还想着替王沅竞开脱,实在是觉得自己可笑的很。

   这样想着,程昀徽也这样笑了,她在笑自己的心,低贱到了深渊里。可是在王沅竞眼里就全然不是这个意思了,只当程昀徽是失望到了极致,怒极反笑了。

   望着程昀徽又深又沉地眼眸,只对上一眼,王沅竞便受不住似地挪开了目光。怎么能说是没有一点儿感情呢,这么些年就算是养个小物件也该有些波动了。

   王沅竞垂眸,揪着白绫的手顿住:“从成为家族的隐士开始,你就该知道,会有此结局。”

   是啊,那个所谓的“家”,就是个会吃人的魔窟,谁生在里面都是急风骤雨般地厄难缠身,也许王沅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呢?可叹命运不公,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他们这样的人,对于根深蒂固庞大的世家来说,不过是蜉蝣之于天地,一粟之于沧海,抵抗不了什么亦撼动不了什么,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为同类,一代又一代地腐烂下去。

   可是程昀徽,总归是不一样的,或许程家这样的孩子不少,可惜最后像程昀徽这样活下来的太少了。

   金线描摹成寓意吉祥的龙凤绣在红色嫁衣之上,宽大的喜袍袖中,程昀徽握着短刀的手猛然攥紧,刀刃泛着寒光,就如同白绫划过空中留下的白痕。

   一滴泪落在王沅竞绕着白绫的手上,王沅竞猛地抬眸,伸出的手想要拭去眼泪却停在了半空。

   程昀徽抬手抹掉眼泪,泪液落入染了蔻丹的指甲中,缓缓嫣然一笑:“陛下,你也不过如此。”

   王沅竞竟然维持不住那副温润公子的模样,面容畸形了起来,手上猛然施了力气,扯紧了白绫。

   山文堂小院中火光冲天,喜字灯笼燃着火升起,彩绸锦缎被木块石板砸落,红烛摇曳如鬼火,烧着满院的红。院外街市上锣鼓喧天,似是传来阵阵喜乐之声,恍惚中有喜婆高喊“一拜天地”,仿佛有新人牵着大红绸花跪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妇二人对着高堂之上和善的爹娘拜礼,慈眉善目的夫人亲手递上好大一包红丰,满脸的慈爱欢喜;“夫妻对拜”,新娘子与她的如意郎君各执绸花一端拜礼,不慎撞上,引来满堂善意的打趣笑闹,新人羞红了脸,又下意识地望向对方,不自觉笑了起来。红枣花生桂圆落下,百姓在欢呼,骏马在嘶鸣,而后都扭曲成尖利的叫声与哭喊。

   一身嫁衣的程昀徽倒在地上,喜帕被攥在怀中,上头的鸳鸯血迹斑斑,覆着一道又一道碎裂的划痕,手中的短刀染血,侧目视线朦胧中,瞧见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李屿青挽弓踏火而来,面容冷峻地下了马,解下了外袍,自上而下地覆在了程筠徽身上,盖住了所有的狼藉与不堪。一身石青色蟒袍之上的四爪龙好似幽罗殿上恶鬼,一旦瞄准了心有恶念之人便是十八层地狱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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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不知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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