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敏行生平第一次和陆庭书不算太心平气和却平起平坐的坐在门槛边的地板上聊天,气氛很诡异,更带着讽刺,陆敏行心头飘着无数理不清额官司,他不自己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总之就是——乱。
他恨陆庭书吗?废话!
他渴望一个父亲的关怀和一个假的温暖吗?这不照样是废话!
可是那从小就深深的种在他心里的恨意,早就已经枝繁叶茂,根本不是这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就能让它枯死的。
陆敏行千头万绪在心里,面对陆庭书,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前的很多个夜晚,当他一个人从无尽的梦魇中被惊醒时,陆敏行总想着,有一天他会忍不住杀了陆庭书那个算不上爹的爹,然而此时,陆敏行侧眼瞟了一眼陆庭书,却发现,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西装革履旁观他被虐待的陆庭书了,他已经老了,皮肤松弛,鱼尾纹明显,脸上甚至出现了黄色偏深的斑点。
陆敏行闭着眼睛思量了片刻,原来,所有的恶与恨,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是行云流水的光阴见证,你痛过、苦过,说明你活过。
陆敏行悠悠的站起来,从陆庭书身边错开,自己从厨房拎来了一桶食用油,一步步踏进那个黑屋,那个给予了他无尽的痛苦和困难的黑屋,然后将一桶油全部泼洒在屋里,顺便用打火机点燃。
陆庭书什么也没说,默默的看着那间房燃烧,在无尽的大火里,印出了陆庭书和陆敏行的脸。
随后,陆敏行被房间的浓烟喷薄出来呛了好大一口,他才一边咳嗽,一边对旁边仿佛入定了一般干坐着的陆庭书说:“尊驾就不能动一动,还是说要等着当材料现成的烤乳猪?”
陆庭书倒是没接话,但人却站起来了,甚至还为陆敏行的那句话,似乎是笑了。
陆敏行倒是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手机震动了几次,陆敏行这一看才发现是苏灼,陆敏行突然感觉心头突然踏实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种无来由的、容不得分说的踏实,心里仿佛被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握了一下,刚好是让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也还活着的力度。
“苏灼,你还好吗?乖乖的等我回去。”陆敏行浅浅勾起嘴角对电话那头的苏灼说。
苏灼听着他的声音,就觉得已经平静了不少,先前那种无法参与、无法触及的无力感已经消散很多,哪怕就是听到他的声音而已,苏灼居然在不知觉间泪流满面了。
“好,我等你。”苏灼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还是在笑,但是听到陆敏行的那句“等他回去”的话,就觉得一世光阴也不过如此,就是我在等你,而你却记得归来。
苏灼忍着酸到不行的鼻子,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这回去W市有你必须要了结的事情,你放心去做,我等你回家,给你做打卤面,迟到你吐为止。”
“回家”两个字简单至极,然而从一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口中说出来,分量却重于千钧。
陆敏行轻笑,心里软乎乎的,痒痒的,总之那种感觉很奇妙,他一生都都记得,苏灼对他说这句话时他那种奇妙的感觉,无法形容,却一生难忘。
“你是要谋杀亲夫吗?不过要是死在你手里,我倒是也不枉此生。”陆敏行在此种关头居然还嬉皮笑脸起来了。
本来挺好的悲情氛围,被陆敏行嬉皮笑脸的这么一搅合,突然就变味儿了,苏灼也被他气笑了,他究竟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担心,还是此人根本就是没心没肺。
苏灼和陆敏行他们有各自要面对的局面,有各自要解开的死结,可是时不时从对方身上汲取的那点温暖,却是他们彼此好好活下去的最大一丝希冀。
希冀很多时候就如同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旦触及了,就会死死的抓着不放,一生一世也不会松开,即便要死那也是一起死。
“她跟林茜长得很像吧?你还是没忘了林茜?”陆庭书此时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了沙发上,顺手端起了面前的咖啡,轻轻啜了一口。
陆敏行转身,双手插在裤兜里,信步走到他对面坐下,要是以前,谁在他面前提及林茜,他会愤怒,杜少卿也不例外,可是如今,林茜对于他来说,就是当初青涩光阴里一个美丽的谎言和一匹偷心的野兽而已。
苏灼却不一样,他看着苏灼一步步在绝望之地挣扎,在命运的玩弄下一次次将要败退,却又在命运面前站了起来。
她历经生死,和他一样忍受着最亲近的人无尽的折磨,即便后来苏灼知道自己当真是个野种,当真不是张老四亲生的,然而在此之前,承受的那一次不是锥心之痛。
她身边唯一的朋友惨死在自己怀中,从穷乡僻壤里带出来的孩子,被人拆散了像卖零件一样的卖出去,她历经过无数的绝望,然而时不时流露出的一丝柔情却让人忍不住用命去抓住。
陆敏行曾经觉得苏灼和自己同病相怜,他们走在黑夜里行走,没有灯光、没有方向、没有引路人,所以他们适合搭伴儿,做一对和黑夜战斗的战友,那是同袍之义。
可是,当陆敏行看着苏灼经历过生苦死累的绝望又浴火重生,曾经那种同袍之义的战友情,已经无法让陆敏行满足,陆敏行想得到更多,想得到照顾和守护苏灼的权利,想从此开始,便为她遮风挡雨,免去她四下流离和孤苦无依。
陆敏行有时候其实是看不起自己的,他觉得跟苏灼比起来,自己所经历的,不过是苏灼所经历苦楚的一部分而已,自己凭什么那么的愤世嫉俗,凭什么要死要活。
这一切就在苏灼说出等他回家这句话的时候,陆敏行就有了答案,凭他为了护一个人周全,凭他为了和那个人的将来数不尽的幸福,所以,但凡是对此有阻碍的,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去铲除那种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