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田野调查
曳凛2025-08-01 08:446,734

  金晖公寓的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将冷气均匀地铺满每一个角落。陆舒瑶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行李箱立在脚边,像一个沉默的哨兵,提醒着她原定的离开。窗外,那棵在润楠林中倔强生长的榕树,树冠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油润的深绿,像一枚巨大的祖母绿胸针,别在森林公园起伏的胸膛上。

   

  “我们,总有一天也会长大的呀。”

   

  季晓聃二十多年前的声音,裹挟着泥土的气息和少女的莽撞,穿越时光的尘埃,清晰地撞在陆舒瑶的耳膜上。那么笃定,那么充满傻气的希望。陆舒瑶看着那棵树,那是她们共同种下的、被遗忘在岁月角落的承诺。而季晓聃,那个笨拙地想要守护这份承诺的人,如今成了一捧灰烬,她的死亡甚至已经被一些新闻媒体潦草地定义为一场“意外事故”。

   

  就这样走吗?陆舒瑶自我诘问。

   

  仅仅是一间所谓的豪宅,不足以让她留下。但一棵榕树的“礼物”,分量属实太重了。那个在公安局里一问三不知、显得冷漠又可疑的自己,此刻感到一种迟来的、尖锐的刺痛。季晓聃用十年如一日的“打扰”,固执地维系着她们之间脆弱的联系,甚至在生命的尽头,还给她留下了这片看得见“童年印记”的风景。而她,陆舒瑶,欠季晓聃一个交代。欠这段早已被她单方面判了死刑的友情,一个认真的审视。

   

  行李箱的滚轮摩擦地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却不是朝向门口,而是被推到了墙角。她拿出平板电脑,指尖敲打键盘,取消了傍晚的船票预订。社会学博士的理性思维瞬间接管,将翻腾的情绪压制成精确的行动计划:田野调查。对象:季晓聃之死。目标:真相。

   

  “姐姐,您这是……不打算走了么?”身边的黄劲宇小心问道。

   

  “嗯。”陆舒瑶给了肯定的回答,“晓聃的事情,我要重新理一理。”

   

  “太好了!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说。”黄劲宇开心地说道。

   

  “你说过,晓聃是你的资助人对吧?”陆舒瑶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对,已经有将近半年时间了。我这几个月的月考都在年级前百分之二十,所以被选进了国际班,一年学费大概三万,晓聃姐姐每个月还给我一千块钱的生活费。”黄劲宇如实陈述。

   

  “国际班?现在县城都有这种东西了么?这学费也太贵了。”陆舒瑶摇摇头,“哦你别误会,我和晓聃那个年代,就是靠自己学,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噱头。”

   

  “哈哈哈,我爸爸也那么说,‘虚头巴脑’的,就是学校为了坑我们钱。但是校长确实把最好的老师都分配到了那个班,所以好多家长宁愿掏好多钱也要进那个班。”黄劲宇说道。

   

  “晓聃是怎么当上你的资助人的呢?”陆舒瑶问道。

   

  黄劲宇告诉了陆舒瑶自己家如何破产的经过,季晓聃是在黄父被债主追债的时候偶然看到了躲在一旁的黄劲宇,然后她仗义出手相救,黄父被打得半死,黄劲宇免遭一劫。从那之后黄劲宇就和季晓聃建立了联系,季晓聃让黄劲宇不要跟她客气,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向她求助。

   

  而后黄劲宇跟陆舒瑶坦诚了爆炸当天的情形。他在垃圾场见到了季晓聃,她当时貌似和魏祖鹏在吵架。然后魏祖鹏住的那栋厂房突然爆炸,如果不是他眼急腿快,开着奔驰车火速离开现场,他当时可能也会命丧垃圾场。

   

  “那辆奔驰车呢?”陆舒瑶追问。

   

  “我当时特别害怕,”黄劲宇心有余悸的样子,“过了几天才去公安局自首,毕竟……毕竟我也算偷了车……我主动跟警察那边交代了我当时看到的情况,他们觉得我情有可原,看在我未成年的份儿上没有追究我责任。然后我把奔驰车停放的位置也告诉了他们,警察就把车列为证据拉走了。”

   

  “你辛苦了。”陆舒瑶看着黄劲宇的眼神此刻竟然有了一丝母性的温柔,她顺手拍了拍黄劲宇的肩膀以示慰藉。

   

  傍晚时分,两人一起吃了晚餐。陆舒瑶已经习惯了点外卖,但黄劲宇检查了厨房冰箱,里面还有一些食材,全部用完应该也够他们吃一顿了。陆舒瑶不置可否,她自己不会做饭,在香港的时候,每次居家,都是杨煊翰亲自下厨。她不想驳了孩子的面子,任由黄劲宇在厨房“发挥”。看着黄劲宇娴熟的动作和勤快的背影,陆舒瑶好像明白了季晓聃为什么会资助这个孩子。季晓聃从小就“爱管闲事”,但是她的善意确实保下了这个孩子。

   

  为表感谢,陆舒瑶想打车送黄劲宇回家,但被他婉拒。他说自己家也不是很远,他骑车回家习惯了。国际班课业繁重,每天骑车的时间就是他的放松时间。陆舒瑶了然,她也没有跟黄劲宇太多客气,只是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跟季晓聃说了一样的话,“有任何问题,随时来找我。”

   

  陆舒瑶没有马上回云渡县的家,她留下来重新逛了逛这座空旷的房子。极简的北欧风装修,低调却处处透着不菲的质感。她走向书房。巨大的落地书柜空空荡荡,只有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抽屉上了锁。这是一把密码锁。陆舒瑶试了试季晓聃的生日,不行。她突然想起当年季晓聃大女儿刘睿馨出生时,季晓聃曾经给她发过女儿的人民医院出生纪念牌照片,只要在寮州人民医院出生的孩子,都会有这么个东西。陆舒瑶输入了刘睿馨的生日,还是失败了。指尖停顿片刻,她鬼使神差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咔哒。”锁舌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陆舒瑶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抽屉里整齐地码放着几样东西,像一份无声的遗嘱:

   

  一份离婚协议书的复印件。日期:2025年1月7日。签名处只有季晓聃孤零零的名字;

   

  一本厚厚的、边缘磨损的硬壳笔记本。翻开扉页,是何韵茹歪歪扭扭的签名,旁边画着一个巨大的、潦草的马眼形宝石图案;

   

  一张名片:“世纪宏泰房地产 高级经理 袁苗”;

   

  一张小学四年级期末成绩单,姓名:刘睿馨,成绩平平,不如儿时的季晓聃;

   

  一本制作精良的欧洲高端旅游宣传册,重点推荐一条法国、比利时、瑞士的经典线路。

   

  “她已经规划离婚这么久了么。”陆舒瑶首先拿起了离婚协议书复印件。显然,喜欢和她分享生活的季晓聃,在这件事上“守口如瓶”。

   

  随后她拿起那本笔记本。翻看之后,她确认这是何韵茹在养老院的账本。前半部分字迹尚算清晰,一笔笔记录着季晓聃每月汇入的费用、医疗开销、护工工资。陆舒瑶快速心算,仅仅记录在册的,季晓聃为何韵茹支付的费用就超过了五十万。账本的中后段,字迹开始变得混乱、扭曲,夹杂着越来越多的、毫无意义的数字涂鸦和那种马眼形宝石图案的潦草重复。越往后,涂鸦越狂乱,仿佛记录者正被无形的恐惧和混乱撕扯——陆舒瑶觉得,这应该是母亲阿尔茨海默后期意识愈发错乱的显化。

   

  一张银行卡夹在账本中间,卡号陆舒瑶无比熟悉,那是她这些年为母亲汇款的指定账户。

   

  她把平板电脑拿到书房,打开寮州县政府统计局的官网,调出近十年公职人员年平均工资数据,又进入金融监管机构的数据库,找到寮州银行历年公开的“收入支出决算表”及“机构运行经费表”。数据冰冷而客观。她迅速在脑中建模:季晓聃入职寮州银行十年,前五年在行政办公室,按本地银行普通职员薪资上限,月入不过8000,彼时何韵茹尚未入住昂贵的颐和公馆。后五年升任信贷部总经理,工资加绩效,月均2.5万已是极限,所以年收入顶多是30万。扣除何韵茹每年近10万的养老院费用(按账本前期记录估算),就算她没有给自己和家庭落实任何开销,她这十年的净积蓄也不应该超过150万。

   

  在记录好季晓聃的收入情况后,陆舒瑶又点开了本地房产交易平台。“金晖公寓”同户型房源赫然在目,挂牌价298万,而且其中有不少房子的房产中介就来自世纪宏泰房地产公司。陆舒瑶马上给黄劲宇发去信息,向他了解季晓聃买房时的情况。黄劲宇表示不知道季晓聃具体的买房时间,但是他回忆了一下,“晓聃姐姐说过,这套房子没有房贷,她已经全额缴清了。”

   

  陆舒瑶又环顾了一下房子内饰,低调奢华的装修至少还需二三十万。陆舒瑶拿起那张写着袁苗名字的名片,把它塞进了笔记本的内侧口袋。

   

  这笔远超季晓聃收入能力的巨款,从何而来?家人?陆舒瑶的思绪瞬间拉回2016年。

   

  北京。某家格调不错的餐厅。季晓聃新婚蜜月,带着刘明琛来见正在北大读研、焦头烂额准备申请耶鲁的陆舒瑶。季晓聃脸上带着新嫁娘的羞涩和一丝旅途颠簸的疲惫,介绍身边的丈夫。彼时的刘明琛,刚在自然资源局站稳脚跟,带着小地方青年初获权力的矜持与试探。

   

  陆舒瑶当然也记得高中时代有个和自己来自同一个渔村的男生狂追季晓聃,只是记不清名字了。她对学习以外的任何“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都不感兴趣。但是那个时候陆舒瑶是提醒过季晓聃的,要“小心”,因为当时刘明琛的脸上,散发着和自己父亲一样的“欲望的红晕”,那是喜欢傍富婆的欲望。季晓聃则解释那是因为刘明琛为了给父亲治病,未成年就去远洋捕捞的过程中晒红了皮肤。陆舒瑶当年的打趣半真半假,没想到两人最终还是走在了一起。曾经她对刘明琛“欲望的红晕”的印象,和当下见面的印象如出一辙。

   

  “来北京算什么度蜜月,有够小气。”陆舒瑶心里嘀咕。虽说她从不干涉别人的生活,但是面对好友被这样“敷衍”,她还是为季晓聃感到不值。

   

  席间,刘明琛高谈阔论寮州县的发展规划,言语间流露出对“省里政策”的熟稔和对“下面人”的不屑。在知道自己和陆舒瑶是“老乡”后,更是毫无顾忌地套起了近乎,顺便还批判起了老家云渡县的现状。陆舒瑶端着咖啡杯,眼神疏离,在他某个关于“产业升级必然淘汰低端劳动力”的论断后,淡淡开口:“刘先生所谓‘低端劳动力’,是否包含十年前在云渡码头靠搬运养活一家老小的渔民?据我所知,云渡新规划的港口用地,正是征用了他们祖辈的滩涂。产业升级的成本,是否只该由这些‘低端’群体承担?‘高端’产业的利润,又流向了谁的口袋?”

   

  刘明琛的脸瞬间涨红。季晓聃试图打圆场:“明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陆舒瑶毫不客气地打断,转向刘明琛,眼神锐利如刀,“任何脱离具体社会结构和历史背景、忽视个体苦难的宏大叙事,本质上都是既得利益者的傲慢修辞。你在自然资源局,更应该看到数字背后的‘人’,而不是把它当作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刘明琛的矜持一下子“破了相”。他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几乎是对着陆舒瑶低吼:“你懂什么?!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京官预备役’,只会空谈!你知道基层工作多难做?知道要平衡多少关系?站着说话不腰疼!”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舒瑶脸上。

   

  陆舒瑶只是微微后仰,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平衡关系?我看是平衡利益吧。真正的难,是直面不公的勇气,而不是在既定的权力蛋糕里抢食。抱歉,我对这种‘难’,确实缺乏想象力。”

   

  “哗啦!” 刘明琛彻底失控,一把将面前的餐盘扫落在地,汤汁四溅,瓷片碎裂的声音惊动了整个餐厅。他指着陆舒瑶,手指因愤怒而颤抖:“季晓聃!看看你的‘好朋友’!这就是你心心念念要见的‘高材生’!狗屁不通!” 吼完,他狠狠瞪了呆若木鸡的季晓聃一眼,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尴尬的死寂。

   

  季晓聃脸色惨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嗫嚅着:“瑶瑶……对不起……他……” 那晚,季晓聃才哽咽着告诉陆舒瑶,家里破产了,父亲的公司倒了,债台高筑。她回老家,不是选择,是别无选择。蜜月来北京,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点念想,想看看老朋友,想短暂逃离那个窒息的小县城。

   

  回忆让陆舒瑶的手指微微发凉。季家破产是事实,刘明琛?那个在蜜月期就因言语不合能当众掀桌的男人,一个精于算计的自然资源局副局长,会拿出几百万给妻子买豪宅?绝无可能。

   

  那么,只剩下一个方向:季晓聃自己。她的工作?银行业绩分红?陆舒瑶眉头紧锁。一个县级银行的信贷部总经理,正常收入的天花板,她刚才已经算得清清楚楚。除非……有“不正常”的来源。

   

  陆舒瑶的目光落回离婚协议上。其中最详细的部分就是“抚养权归属”问题女方当事人的诉求:

   

  “双方一致同意,为保障子女生活环境的稳定性、连续性及情感需求的完整性,避免子女因父母分离而承受额外的骨肉分离之痛,两名子女([刘睿馨] 和 [刘睿潇])的抚养权均归女方([季晓聃])直接行使。子女随女方共同生活。

   

  女方承诺为两名子女提供稳定、健康、充满关爱的成长环境,全力保障其身心健康、接受良好教育,并积极促进子女与男方及双方其他亲属之间的亲情联系。

   

  ……”

   

  看来季晓聃想要两个孩子的抚养权。理论上离婚协议上最重要的就是财产分割和孩子抚养权的问题,但是在季晓聃留下的复印件中,她没有找到相关的财产分割附属文件。除了巨额购房款来源不明外,最让陆舒瑶困惑的就是季晓聃的购房时间。虽说还没搞明白具体时间点,但显然这属于“婚内买房”,那她这房子岂不是要分刘明琛一半?都打算离婚了,还要倒贴老公这么大的资产?

   

  她拿起手机,找到了离婚协议上签名的律师肖达寰,并拨通了他的电话。两人大致了解了一下彼此的情况,并且约定第二天下午三点在律所见面。

   

  达寰律师事务所蜗居在寮州县郊区一栋灰扑扑的写字楼角落,十个工位塞了七个人和堆积如山的档案袋,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廉价咖啡的味道。和这个寒酸环境显得“相得益彰”的,就是肖达寰本人。他坐在一张掉漆严重的办公桌后,胡子拉碴,头发稀疏,瓶底厚的玳瑁眼镜滑落在鼻梁中段,身上那套不合体的西装皱巴巴的,仿佛刚从某个箱底翻出来。然而,当陆舒瑶走进来,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小眼睛瞬间抬起,像精密的探针,飞快地在她身上扫过——从她简单但一看就版型精良的体恤牛仔裤,到脸上挂着的波士顿型灰金色增永眼镜,再到她手上那块杨煊翰送的百达翡丽鹦鹉螺Ref.7118。

   

  “陆女士?大驾光临,不胜荣幸。您是为我的当事人季晓聃来的对吧?”肖达寰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本地口音,却异常清晰。他利索地起身,用手打了个“请”的姿势,指向桌前的皮椅。椅子腿似乎不太稳。

   

  陆舒瑶坐下,开门见山:“肖律师,昨天已经跟您说明情况了,我是季晓聃的朋友,但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晓聃的事情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看了她留下的离婚协议复印件。但是没有找到财产分割的相关文件。这东西您这儿肯定有吧,所以我想跟您了解一下情况。”

   

  肖达寰向后靠进吱呀作响的转椅,双手交叉放在微凸的肚子上,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狡黠而了然的光。“哦,这个啊,”他拖长了调子,“陆女士一看就不是小地方的人,但我们这儿的‘土规矩’,也是和外边接轨的。季晓聃女士十年前结婚的时候,就找我做过婚前财产协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婚后各自收入、债务独立,各自名下的财产归各自所有。刘明琛副局长,也是签了字的。”

   

  他顿了顿,边观察着陆舒瑶的反应边说道:“所以,金晖公寓登记在季女士一个人名下,用的是她自己的钱,那就是她个人的财产。别说一半,刘明琛一个子儿也分不走。季女士买房,恰恰是在为离婚做准备,给自己和女儿安排退路。”

   

  陆舒瑶听了个大概,捕捉关键:“婚前财产协议?十年前?那时候季家刚破产,刘明琛前途未卜,他主动要求签这个?” 她的语气带着质疑。

   

  肖达寰嘿嘿笑了两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陆女士通透。那时候刘副局长……哦,当时还是小刘科员,可‘清醒’着呢。季家是个大窟窿,他不想沾身。协议主要就是防这个。至于感情?”他撇撇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协议里可没写感情值多少钱。我只能说,季女士决定离婚,是单方面的意愿,刘副局长……恐怕还蒙在鼓里,或者,装作蒙在鼓里。” 他巧妙地回避了直接评价客户的情感状态。

   

  “关于他们的真实经济状况,尤其是季晓聃的经济来源,您作为她的律师,有什么可以提供的吗?”陆舒瑶追问。

   

  肖达寰立刻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脸上的油滑瞬间被严肃取代:“哎哟,陆女士,这可越界了!律师和客户的谈话,那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受法律保护。季女士人不在了,我这职业操守更不能丢。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了。其他的,我爱莫能助。”他把“职业操守”几个字咬得很重,眼神却像泥鳅一样滑溜,避开陆舒瑶的直视。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推到陆舒瑶面前:“正好,季女士之前预付的律师费,扣除实际发生的少量咨询费,还剩三万块。她人走了,这案子也就自动撤销了。按规矩,这钱得退。她一直不希望家里人知道她想离婚的事情,至少没尘埃落定前,她都保密来着。我现在以离婚律师的身份去找她家,着实不太好,伤心,伤情。您是她的挚友,又是处理她身后事的人,要是您能转交给她的父母,或者她女儿刘睿馨,我想,她应该会很高兴的。”他的语气变得诚恳,甚至带着点人情味。

   

  陆舒瑶看着那个信封,没有立刻去接。

   

  肖达寰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洞察:“陆女士,我在这小地方打了二十多年离婚官司,见过太多女人。一个女人的真实状态,光看纸面协议、银行流水,是看不全的。家,才是照妖镜。她过得好不好,憋不憋屈,身边最亲近的人——老公、孩子、爹妈,甚至天天见面的好闺蜜,往往比我们这些外人,看得更清楚。”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您真想了解季晓聃,与其在我这儿挖空心思问那些不能说的,不如……去她家里看看?看看她女儿,看看她父母,看看她身边的一切,现在都是个什么光景。兴许,比你看一百份协议都有用。”

   

  这番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陆舒瑶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肖达寰看似什么都没透露,却又像什么都说了。他精准地把调查的方向,指向了季晓聃最亲密的私人关系。陆舒瑶当然知道想要了解晓聃,必然要深入了解她的家庭,只是,她还没想好,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方式,才能让自己的“田野调查”不突兀,以及不伤害晓聃家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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