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破产千金
曳凛2025-07-31 14:286,769

  2021年3月,寮州县人民医院妇产科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气。季晓聃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额发被虚汗黏在皮肤上。刚经历完顺产转剖腹产的折磨,麻药的效力正缓缓褪去,刀口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抽搐。她侧过头,看着旁边婴儿床里皱巴巴、睡得正酣的小儿子刘睿潇,心底却像被浸了水的棉絮堵着,沉甸甸,透不过气。

   

  “晓聃,你看潇潇多乖,一点不闹腾。”母亲张嫦澜把温水杯递到她干裂的唇边,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父亲季舜科沉默地坐在角落的塑料凳上,花白的头发凌乱,曾经挺直的脊背如今也微微佝偻着。季家破产已五年,昔日县里首富的光环早已褪尽,只剩下沉重的债务和难以启齿的窘迫。

   

  季晓聃就着吸管啜了一小口水,喉咙火烧火燎的感觉稍缓。她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部静默的手机上。屏幕亮了一下,是寮州银行行政办公室的座机号码。她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妈,爸,”季晓聃的声音沙哑,“我……我想出院。”

   

  “出院?”母亲惊得差点打翻水杯,“这才第三天!刀口都没长好,孩子黄疸还没退干净呢!医生说了,至少得住满一周!”

   

  季舜科也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晓聃,身体要紧。钱的事……”

   

  “不是钱的事!”季晓聃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是工作……不能再请假了。”她想起昨天人事科那个阴阳怪气的电话,提醒她产假最多休三个月,超期按事假处理,事假超过十五天,年终奖全扣。她更想起方晴莉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每次经过授信审批部的办公室门口,那带着审视和一丝轻蔑的目光,总让她如芒在背。

   

  “工作工作!你刚生完孩子啊!”母亲急得眼圈发红,“那个破银行,就那么重要?比命还重要?”

   

  季晓聃闭上眼,不再说话,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重要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份工作是她和父母、两个孩子现在最踏实的依靠,是季家在这小县城里最后的立足之本。当年风光无限的季家千金,如今连个好点的月子中心都住不起,只能挤在三人间的普通病房。这份认知,比刀口的疼更尖锐地刺着她。

   

  五年前,26岁的季晓聃揣着211重点大学金融硕士的文凭,在父母的召唤下回到家乡寮州县。彼时季家产业已摇摇欲坠,父亲焦头烂额。她参加寮州银行的“人才引进”招聘,笔试成绩遥遥领先,却在面试时遭遇了行长梁泓基的“服从性测试”。

   

  “小季啊,”梁泓基当时靠在宽大的皮椅上,手指敲着桌面,慢悠悠地问,“如果领导批评你,话说得重了点,甚至……有点侮辱人格的意思,你怎么办?”

   

  会议室里还有其他几位面试官,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季晓聃手心冒汗,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硬着头皮,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回答:“领导批评我,肯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或者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会。我会在私下找个合适的机会,心平气和地向领导请教,沟通清楚,争取改进。”她甚至违心地加了一句,“我相信领导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工作更好。”

   

  梁泓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最终,季晓聃顶着“引进人才”的光环入职,却被随意塞到了行政办公室,一个与金融、财务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部门。

   

  五年来,她的工作就是“领导交代什么就做什么”。布置大大小小的会议,从端茶倒水到调试投影;誊写冗长枯燥的会议记录,把领导那些含糊其辞的口水话整理成看似条理清晰的纪要;审查堆积如山的人事档案,核对那些公式化的履历表;每年最繁琐的薪资调整期,就是她对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复杂的系数公式,反复计算、核对,确保不出一点差错。她的专业知识和硕士学历,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像蒙尘的珍珠,黯淡无光。

   

  办公室的氛围也让她窒息。除了她,都是些四五十岁的老大姐。她们的话题永恒地围绕着“老公、孩子、公婆”。谁家老公升官了,谁家孩子考上重点了,谁家婆婆又作妖了……季晓聃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她试图在午休时间看会儿专业书,或者听听线上金融讲座,立刻会引来“啧啧”声。

   

  “哎哟,小季又用功啦?不愧是研究生,就是不一样哈。”

   

  “就是就是,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聊天了,压力多大呀。”

   

  “年轻人这么拼干嘛,咱们这小银行,又没多少业务,按部就班就行了呗。你这一搞,显得我们多不上进似的。”

   

  “卷生卷死的,也不怕累着自己?你歇着了,我们才敢歇呢。”

   

  这些看似关心实则刻薄的话语,像细密的针,扎得季晓聃浑身不自在。尤其当这些话出自授信审批部副经理方晴莉之口时,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

   

  方晴莉只比季晓聃大两岁,却已是手握实权的部门副职。她学历平平,本地一个二本院校毕业,工作能力更是乏善可陈,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活儿漂亮地推给别人。她热衷于购物、喝下午茶、练时兴的普拉提,朋友圈里永远光鲜亮丽。她的升迁之路异常顺畅,只因为“家里有人”——公公是寮州县公安局局长,老公是县税务局副局长。行政办公室和授信审批部的办公室紧挨着,方晴莉没事就爱晃悠过来,仿佛季晓聃是她的编外下属。

   

  “晓聃,这份报告格式不对,领导看着不舒服,你重新排一下版,下班前给我。”方晴莉把一叠文件丢在季晓聃桌上,指尖新做的水晶甲闪着刺眼的光。

   

  “方经理,这是上周就定稿送上去的季度总结……”季晓聃看着已经打印装订好的报告。

   

  “让你改就改嘛,领导有新要求不行?”方晴莉不耐烦地挥挥手,“哦对了,页码对齐方式也调一下,看着别扭。抓紧啊,我晚上约了普拉提。”她扭着腰肢走了,留下一阵浓郁的香水味。

   

  季晓聃加班到晚上八点,饿得胃里直抽抽,终于把报告按照方晴莉“最新”的要求改好送过去。方晴莉正在收拾包包准备下班,随手翻了翻,漫不经心地说:“嗯,行吧。哦,对了,第三页那个逗号,我觉得用全角比较好,你回去再改改标点符号,统一一下。明天一早放我桌上。”说完,拎起香奈儿链条包,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季晓聃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看着那叠几乎被翻烂的报告,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疲惫从脚底窜到头顶。

   

  她这个高学历人才,对寮州银行来说,就像是清汤上飘着的一抹油花——格格不入,又碍眼。

   

  出院后第三天,刀口还在隐隐作痛,季晓聃就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了银行。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宽大的工装罩在身上更显空荡。办公室里大姐们的“关切”扑面而来:

   

  “哎呦小季,你怎么这就来啦?脸色这么差,多休息几天嘛!”

   

  “就是,月子没坐好,以后要落病根的!女人啊,还是要对自己好点。”

   

  “听说‘悦安宸’月子中心环境可好了,一天六顿营养餐,还有专人按摩护理,你怎么没去呀?”

   

  “啧啧,也是,那地方贵着呢,一般人可住不起。不过小季你可是研究生,老公又是副局长,应该不差这点吧?”

   

  说话的是办公室最碎嘴的李大姐,眼神瞟着季晓聃廉价的帆布包。季晓聃低着头,假装整理桌上的文件,手指捏得发白。方晴莉恰巧经过门口,闻言停下脚步,倚着门框,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李姐,你这就不知道了,刘局年轻有为,刚升上去,根基还不稳,方方面面都要打点,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晓聃这是贤惠,懂得给老公省钱。”她的话像裹了蜜的刀子,精准地扎在季晓聃的痛处。

   

  季晓聃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刺在她身上。她强撑着,拿起一份需要跑腿送的文件,低声说:“我去趟档案室。”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刚生完孩子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折腾。没跑几趟,她就感觉下腹坠痛,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在无人的楼梯间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溢出的奶水浸湿了胸前薄薄的内衣,带来一阵黏腻冰冷的尴尬。她靠在墙上,绝望地闭上眼。这就是她拼尽全力考上的大学、读的研究生,换来的生活吗?

   

  更深的窒息感来自家里。

   

  出院不到一周,刘明琛就不顾季晓聃的虚弱和劝阻,强硬地要求她晚上必须出席一个饭局。

   

  “自然资源局的陈局、住建局的王局都在,还有几个重要科室的头头。哦对,跟你们银行专属合作的房地产估价师孟泽北和袁苗也去。这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对你以后在银行发展也有帮助。”刘明琛一边对着镜子打领带,一边不容置疑地说。他刚提了自然资源局副局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季晓聃的憔悴疲惫形成鲜明对比。

   

  “明琛,我真的不舒服,刀口还疼,孩子晚上也离不了人……”季晓聃抱着哭闹的小儿子,声音透着哀求。

   

  “妈不是在家吗?让她看会儿孩子。”刘明琛皱起眉,语气带着不耐,“别那么娇气。陈局亲自点名让我带家属,你不去,我面子往哪搁?赶紧换身像样的衣服,别给我丢人。”

   

  季晓聃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心一点点沉下去。最终,她还是妥协了。翻箱倒柜找出一件怀孕前买的、勉强还算得体的连衣裙套上,遮不住的是眼底浓重的青黑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

   

  饭局设在县里新开的一家高档私房菜馆,包厢名“听涛阁”,装修得古色古香。巨大的圆桌中央摆着精致的插花,餐具锃亮。季晓聃跟在刘明琛身后进去时,里面已是烟雾缭绕,谈笑风生。主位上坐着自然资源局的陈局长,住建局的王副局长,旁边是几个面生的科长,孟泽北坐在稍远的位置,显得有些拘谨。袁苗已经到了,正笑语盈盈地给几位领导倒茶,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香奈儿风格粗花呢套裙,妆容精致,神采奕奕,与季晓聃的黯淡形成残酷对比。

   

  “哟,刘局来了!这位就是弟妹吧?久仰久仰,季家千金,才女啊!”陈局长五十多岁,红光满面,嗓门洪亮,目光在季晓聃身上扫了一圈,带着审视。

   

  “陈局过奖了,晓聃,快问好。”刘明琛脸上堆满笑容,不着痕迹地推了季晓聃一下。

   

  季晓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细若蚊蚋:“陈局好,王局好,各位领导好。”

   

  “坐坐坐!别拘束!明琛可是我们局的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啊!”王副局长笑着招呼,“可惜英年早婚,不然我可得好好给他介绍几个我们住建系统的优秀女青年,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刘明琛也跟着笑,顺势揽住季晓聃的肩膀,力道有些大:“王局您可别开玩笑了,我们家晓聃当年可是我们寮州一中的风云人物,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他语气亲昵,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季晓聃被他揽着,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她能感觉到袁苗投来的目光,带着一丝幽微的同情和了然。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场面更加热络。男人们推杯换盏,话题从县里的发展规划、地皮拍卖,渐渐转向一些带着颜色的段子。季晓聃如坐针毡,面前的菜肴精致,她却毫无胃口,刀口的隐痛和涨奶的不适一阵阵袭来。

   

  “弟妹,别光坐着,吃菜啊!”陈局长注意到她的沉默,隔着桌子招呼,“听说你在寮州银行?那可是咱们县的钱袋子!来,我敬咱们的金融才女一杯!”他端起分酒器,示意服务员给季晓聃倒白酒。

   

  “陈局,我……我刚生完孩子,还在哺乳期,实在不能喝酒,我以茶代酒敬您。”季晓聃慌忙站起来,端起茶杯,手有些不稳。

   

  “诶,这就不够意思了!”旁边一个科长起哄,“陈局敬酒,多大的面子!哺乳期怎么了?少喝一点不碍事!你看人家袁经理,多爽快!”他指的是袁苗,袁苗正端着酒杯,巧笑倩兮地和住建局一个科长碰杯,一饮而尽,赢得一片喝彩。

   

  “就是,季小姐当年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点酒算什么?”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点莫名的意味。季晓聃的脸瞬间白了。

   

  刘明琛的脸色也沉了一下,但很快又换上笑容,他一把夺过季晓聃手里的茶杯,塞给她一个斟满白酒的小酒杯,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别扫兴!抿一口也行!陈局的面子不能驳!”

   

  辛辣的液体被迫入口,灼烧着食道,呛得季晓聃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狼狈不堪。她咳得弯下腰,感觉刀口都在抽痛。周围的笑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又响起,带着点尴尬和看热闹的意味。

   

  “哎呀,看来弟妹是真不能喝,明琛你也真是,不早说!”陈局长打着哈哈,算是解围。

   

  “是我考虑不周,晓聃身体还没恢复好。”刘明琛连忙赔笑,顺势在季晓聃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带着点安抚,更像是一种警告式的提醒。他转向袁苗,自然地转移话题:“袁经理,听说你们世纪宏泰最近在谈东郊那块地?眼光毒辣啊!”

   

  袁苗立刻接住话头,笑语嫣然:“刘局消息灵通!那块地位置是不错,就是配套还差点意思,还得仰仗各位领导多给政策支持呢!我们公司是真心实意想为咱们县的城市建设添砖加瓦……”她侃侃而谈,从市场前景到开发构想,既捧了领导,又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诉求,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几位领导听得频频点头,显然很受用。

   

  孟泽北坐在角落,几次想开口参与话题,却总是插不上嘴,显得有些笨拙。他看向季晓聃,眼神里带着担忧。季晓聃低着头,用纸巾捂着嘴,还在压抑着咳嗽的余波,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心口堵得快要炸开。她看着袁苗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看着刘明琛与领导们谈笑风生,看着自己面前那杯刺眼的白酒……她像个误入别人盛宴的小丑,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巨大的孤独感和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深夜回到家,孩子已被母亲哄睡。季晓聃精疲力竭,只想倒头就睡。刘明琛却带着一身酒气跟进了卧室,脸上没了饭局上的热络,只剩下冰冷的烦躁。

   

  “你今天怎么回事?板着个脸给谁看?让你喝口酒跟要你命似的!知不知道多丢人?”他扯开领带,语气不善。

   

  季晓聃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身体微微颤抖。压抑了一整晚的委屈、愤怒、屈辱,在这一刻再也无法遏制。

   

  “丢人?”她猛地转过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又怕惊醒孩子而强行压低,显得嘶哑扭曲,“刘明琛,到底是谁丢人?我刚剖腹产出院几天?刀口还在渗血!你逼着我去那种场合,逼我喝酒!你把我当什么?你仕途上的摆设?还是你带出去炫耀、证明你刘明琛有本事娶到了破产的季家千金的战利品?!”

   

  刘明琛被她的爆发惊了一下,随即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季晓聃,你终于不装了?什么战利品?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千金小姐?认清现实吧!没有我刘明琛,你们季家现在连这套老破小的房子都保不住!你爸欠的那些债,靠你在银行打杂那点工资,还到下辈子去?”

   

  他的诛心之语精准地击中了季晓聃拼命维护的最后一点尊严。她浑身冰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同床共枕了五年的男人。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在抖。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刘明琛逼近一步,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眼神锐利而刻薄,“你以为我为什么娶你?真当我对你情根深种?季晓聃,醒醒吧!当年在高中,我像条狗一样追着你,你是怎么对我的?你那个眼高于顶的妈又是怎么羞辱我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渔村出来的穷小子也配肖想我们晓聃’?这些刻薄话,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季晓聃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尘封的记忆轰然炸开。高中时,刘明琛确实对她穷追不舍,写情书,送早餐,在放学路上堵她。那时的季晓聃虽然不是学校的学霸,但也是首富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只觉得这个来自贫困渔村、除了成绩好点一无是处的男生烦人又可笑。母亲更是激烈反对,用最难听的话当众羞辱过刘明琛,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刘明琛看着她煞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现在呢?天鹅肉掉泥里了,癞蛤蟆倒成了副局长!季晓聃,你妈当年骂我的话,我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你——你季家现在,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我肯娶你,让你还能顶着‘刘太太’的名头在这县城里立足,你就该感恩戴德了!懂吗?”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季晓聃的心上。原来如此。原来那些婚后的冷淡、敷衍、长时间的冷暴力,那些若有若无的轻视和羞辱,根源都在这里。他娶她,根本不是因为爱,甚至不是因为责任,而是为了报复。为了把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天鹅”,踩在脚下,让她也尝尝被羞辱、被俯视的滋味。

   

  “刘明琛……你混蛋!!”巨大的悲愤和绝望瞬间冲垮了季晓聃所有的理智和伪装。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双手胡乱地抓打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你这个伪君子!小人!你骗我!你骗了我这么多年!!”

   

  她的爆发毫无章法,带着产后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对刘明琛造成实质伤害。刘明琛轻易地抓住了她挥舞的双手,狠狠将她往后一搡。季晓聃重重地摔倒在地,后腰撞在坚硬的床沿上,剖腹产的刀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睡衣。

   

  “疯够了没有?”刘明琛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因剧痛而抽搐、无声流泪的女人,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堆垃圾,“季晓聃,认命吧。你,还有你们季家,现在只能靠我。想离婚?可以,带着你那个破产的老爹和拖油瓶女儿,还有这个刚生的小崽子,滚出这个家!看看你们能去哪?睡大街吗?”

   

  他不再看她,嫌恶地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衬衫,径直走进卫生间,重重关上了门。哗哗的水声响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季晓聃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剧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刀口的疼,尖锐清晰,却远远比不上心口那片被彻底碾碎的剧痛。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冷冷地洒在地板上,像一条惨白的裹尸布。婴儿床里,小儿子刘睿潇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坠向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

  

继续阅读:第八章 田野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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